康复之后,陈阮确实没有再选择读书。
为了养活自己,她开始整天练习画画,原本只会在纸上作画的她,下载了电脑绘图软件,买了电脑手绘板,在各大网址搜寻着教程。因为没有多余的钱去正规辅导班上课,她在二手交易网站购买了盗版的名师网课教程视频,但在看了一节课后就把他们丢尽了“回收站”中。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时候,美术课上每一位同学都有一本“作品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作品集中无缘无故被撕掉了一张纸,那张纸上曾经画着她最满意的一幅作品。
她叫它《田野》,那是一幅圆珠笔画,画中是大片的梯田,梯田小道上走着一位健壮的农民,他双肩扛着担子,里面装满了茶叶。画的灵感源于之前父亲开车带她去篁岭旅游,正巧在烟雨蒙蒙的季节,看见这样一位劳动者独自走在田野里,他们在山边的木质阶梯上,遥遥望去,人和自然融为一体,犹如一幅隽永悠然的中式油画。
只是那时她还不会油画,所以就拿圆珠笔记录了下来,因为笔墨的特殊性,只有蓝白这两种颜色相间的绘纸,倒是平添了几分写意山水画的韵味。
她不知道是谁偷偷撕走了这幅画,也许撕那页纸的时候只花了一秒不到,可她为了画这样的一个场景,耗费了七天之久。
买盗版视频的事让她回想起了这幅曾经“消失”的画,原作者呕心沥血的成果,被他人不费吹灰之力利用而牟利,她若继续看下去,继续购买盗版学习,岂不是在给她曾经那幅画破损的撕页旁又戳上窟窿,给她曾经的伤口上撒上盐巴。
因为高强度的练习,没到一个月,陈阮就由于过度用眼产生的眼疲劳和干眼症进了医院。她看着医生开给她的药和叮嘱,决定暂且把练画这件事搁置到一边。
她准备白天出去走走。
于是她走进了奶茶店,和吴安然一起干起了兼职的小买卖。
吴安然的父亲是做个体投资户生意的,几个月前看中了南阳广场地铁站6号口旁的这块地皮儿,因为上一家做麻辣烫的在这赚了钱,转瞬搬迁到南阳百货商场里了,这块地皮就空了下来,吴叔叔认为是块风水宝地,立马抢占了下来。
陈阮看着冰箱里已经空了大半瓶的奶茶粉,还有见底的珍珠丸子,各式水果切片,叹了口气。
“安然,让你爸多进点货,暑假学生都放了,正巧是生意旺季。这下午才过了一俩小时,原材料都快没了。”
“忒,我爸怎么就贼抠门儿一人,他怕材料当日用不完,然后浪费了,真是服了。”吴安然满脸堆笑向前来排队买奶茶的群众说明情况,然后转过身去朝着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掏出了手机。
其实说到兼职这回事儿,陈阮经历过最惊险的还属淘宝衣模。她之前在不知道哪个十八线招聘网络上了解过,投递了照片和叁围信息,后来偶然间收到手机陌生短信,一开始还以为诈骗,逐渐才想起来这回事儿。
那家衣服店在湖禅寺地下商城一处拐角,陈阮绕了好久的路才找到,叫什么欣然女装。左边紧挨着一家足疗店,店员打扮艳丽穿着暴露,右边则是一家美甲店,劣质指甲油的味道差点没让她当场晕眩过去。
到那家店门口她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那感觉特别像电视里经常播出的某种场景,但她一时没想起来。
店主是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肌肉强劲而健硕,下巴有未刮干净的胡渣子。他直白的眼神从上到下毫不客气地打量了陈阮好久,然后磕了个瓜子儿。
“来应聘的?”
“对。”
“衣服去试衣间全脱了,穿上里面准备的胸罩和内裤。”
“啊?”
陈阮愣在原地,那个男人说的话让她觉得奇怪,隐隐中还生出一丝不安来。她走进拐角的小试衣间,里面堆满着杂物,散发出一股霉味儿,有一个性感的蕾丝花边胸罩和内裤挂在镜子旁的衣服钩上,容身之地正好只够两脚站着。
“不是……您这家不是专门卖淑女风的女装吗,我之前在招聘网上看的介绍,怎么一下变内衣店了。”她有些警觉地扫了四周一眼,疑惑道。
男人嘬了口烟,烟圈吐在她脸上,陈阮呛得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应聘上岗,先量叁围,你谎报信息怎么办?快换上,别废话。”
“那您先出去一下。”陈阮取下挂在钩子上的内衣,仔细摩挲了下,真薄,还略带点透视效果,很不对劲,不过她之前也没应聘过,不知道具体流程。
待换好衣服后,陈阮有些害羞地双手微微交叉,护着胸走了出来,看见胡渣男在跟一个妆容俗艳的中年女人抽烟说着话。看见她走出来了,那男人摆摆手,向女人指了指陈阮。
“喏,你去给她量,看看身材。”
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向陈阮挤出一个俗腻而神秘的笑容:“别紧张,姐很快就给你弄好。来,听姐话,把手放下,放轻松。”
陈阮把手搭在胯两侧,握起拳头,里面已有轻汗。
“胸围差17.3cm,D。”中年女人拿着软尺绕了她胸周一圈,尺隐约划过她的乳尖,惹得陈阮一阵颤栗。
“腰围65cm。”
“臀围90cm。”
“很标准,以前做过这行吗?服务类型有不能接受的吗?”中年女人艳丽夸张的美甲片划过陈阮腰部肌肤,让她有轻微的瘙痒,“下面还紧不紧?水多不多?容易高潮么?”
“什么?……”女人的话一开始让她一头雾水,仔细思索后,陈阮的心跳加速,从脖子红到了脸,她连忙向女人挥手,“对不起,我搞错了,马上就走……”
女人轻笑了下,带点挑逗:“不试试看么,钱很容易来的,还很享受。要不我让阿辉跟你做一次,看看你的水平。”
“不用了,谢谢。”陈阮深吸一口气,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我男朋友警校的,马上就来接我。”
陈阮这句话说得笃定而坚韧,连面前女人都怔了叁怔,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有些慌张起来。
陈阮的手被女人握住,她干笑起来。
“我说妹妹呀,今天这事儿算姐做错了,你可别跟你男朋友讲啊。”她赶忙跑到收银台,从拉屉里抽出5张鲜红鲜红的纸票子,塞到了陈阮手中,“千万别讲,算姐求你,这年头谁赚个钱也不容易,姐父母都死了,这里所有人都是穷苦出身。”
陈阮有些不可置信地拿着那500块钱走在地铁道长廊中,地下风从通风口吹出来,把她披散的头发打乱。这里的地铁道口平时会有流浪汉裹着被子躺在地上,一躺就是365天,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像是地洞中的原始居民,大多残疾,没有工作的能力,靠别人的残羹冷炙过活。
今天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缺失双腿,拉着胡琴的老人,他的衣服又破又旧,走近散发着一股酸味,头发和胡子像杂草一般野蛮生长。从地铁入口下楼梯的人不免被吓一跳,他们有意无意地避让开来。
老人的搪瓷杯里今天只有寥寥的几个钢镚,几张紫色的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