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诊疗室里。
云澈站在门口始终头也不回,良久,一语不发地走出云竹轩的病房。
身后,躺在病床上的云竹轩,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满面,心中万般愧疚,无尽的悔恨……
云澈走下楼,看了眼一楼过道那边,脚步微微一顿,垂下眼便朝医馆大门外走去。
位于君城北郊的玉琅山陵园,那偏安一隅的红墙绿瓦之中,长眠的都是君城非富即贵之人。
云澈在一片片幽谧华贵的家族墓区间缓步前行,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墓碑前。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他母亲的姓名,他默默看着那墓碑上的字,星眸中迷茫恍惚,竟已有些想不起母亲的五官样貌。
幼时那些短暂又珍贵的记忆里,他只记得母亲似乎有张温柔美丽又眉目含愁的脸,让他感到无比温暖与依恋,所以每一次与母亲分开,他都会惶然不安,猜测她去了哪里,会离开多久,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再见母亲时,她已香消玉殒,只留下小小一坛骨灰。
不告而永别,给他幼小的心灵覆上永远无法驱散的阴霾,那之后,他再也不想依恋任何人,再也不想在任何人身上获得温暖,所以心虚难安的父亲送他去国外读书时,他头也不回,没有丝毫留恋。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不幸遭遇车祸而亡,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婚外情而以死相逼,在她心中,原来他这个孩子根本不及那名存实亡的婚姻重要。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细雨,一丝丝洒落在那花岗岩的墓碑上,云澈静静看着那芝麻白的碑石上浸染丝丝暗纹,他幽黑的眸底,也暗得没有一丝光彩。
母亲纵身坠楼的那一刹,满是绝望悲苦的心中,一定没有想起他这个儿子吧,而父亲伸手拉住萧依依的那一刻,唯恐失去至爱的深心里,也早就忘却了他这个孩子。
雨幕渐密,细细密密地落进他孤凉的心房中,瞬间便湿透冷透。
眸光迷蒙得没有焦点,他木然僵立着,心中似一片空洞,爱恨两茫茫。
爱,无安放之处,而恨,他根本不知该去恨谁。
是恨父亲的负心薄幸,对家庭没有责任感,还是恨母亲的脆弱无情,将幼小的他狠心抛下,让他从此再也不能拥有母爱,现在想来,其实……他才是那个多余的可恨的人吧?
秋风微雨,寒凉入骨,云澈默默站着,似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茕茕孑立,身心俱冷透……
俞团团身体恢复得不错,得到初墨玦的许可后,风云烈便立刻将她与俞诺一起接回了风临山庄。
夫妻俩终于解开了身世误会,却因为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而始终没能好好地待在一起。
风云烈这些天为母亲与外公的事四处奔波,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失去亲人,心情沉重,即使他习练古武真气护体,俊美的容颜也因为身心俱疲而透出掩不住的倦色。
粉糯团子似的小少爷俞诺,让处于伤感之中的祁伯倍感惊喜,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简直喜笑颜开,宝贝得仿佛是自己的亲孙子,欢喜得红光满面。
见祁伯笑眯眯地带着小团子去厨房找好吃的,风云烈这才转眸看向俞团团,只凝了一眼,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被痛失亲人的巨大悲伤所覆没,心头无数复杂交缠的情绪,无法言说的千般滋味,全都倾泻在这敞开胸怀的拥抱里。
俞团团清晰地感受到他沉默不语的万般心思,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拥抱,聆听着他有些不稳的心跳,小手轻轻在他背脊上安抚,无声胜有声……
俞诺在祁伯的牵引下,小大人似的,在山庄似模似样的巡视了一番,对这个隐于山林中的家,感到十分满意,然而让他最为满意的,是陶叔的厨艺,晚饭一个不留神就吃多了,只好让风云烈牵着他,又在山庄里走了一圈。
俞团团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留在了客厅里等他们回来。
时隔四年多再回到这里,才对这山庄真正有了归属感,这是她的家,一直都是,尽管一番阴差阳错,但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个家,跟她六岁时记忆里的一切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应该就是她百转千回的心境了吧。
小时候她很怕云竹心,长大后来到这里,她仍然很怕她,可是现在,却再也看不到她冰冷又高傲的身影……
俞团团垂下眼帘,这里,不仅仅是再看不到云竹心的身影,永远消失了的,还有……还有她的亲生父亲——
风寻……
大门处传来轻微响动,俞团团抬眸,看到的是云澈疲惫颓然的身影,他低眉垂目拖着步子走进,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澈学长……”俞团团连忙从沙发里起身,疾步朝他走了过去。
下午她将云澈留在了云竹轩的诊疗室里,后来直到风云烈来接她时,都再没看到他的踪影。
此时见他这般模样回来,她顿时有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