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坤宫位于玉清宫斜后方,是盛文帝让出自己的寝宫改建而成,自己则屈居本是御书房的玉清宫。
改建之时,文武百官齐齐上书,跪泣跪泣九五之尊卧酣之处改建给后宫女子居住,实在有违天道,恐天道有罚,请圣上三思。
盛文帝却勃然大怒,道天下是他楚家的天下,亦是他和皇后的天下,他已经愧对皇后的娘家,断不会再愧对皇后。
乾清宫是他的住所,亦是皇后的住所,改建而已,他也会去住,有何不可?
再说,他和皇后住在哪是他们楚家的家事,若再有人看不惯横加阻拦,先回去自家把自家妻子赶出正院再来说话!
文武百官见盛文帝心意决绝,再联想到萧家父子的惨死,都歇了心思,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三五不时的出来跳上跳下刷一下存在感,盛文帝每次都会大怒一番然后将他对萧家的愧疚重申一遍。
心思玲珑的百官自会配合,接上适宜的台词让盛文帝将戏演下去。
全国人民看到的都是盛文帝对萧氏皇后的深情款款,二十几年荣宠不衰,哪怕皇后多年未有子嗣,盛文帝依然护着疼着,不许旁人有半分亵渎萧皇后。
哪怕是养育了几个皇子的四妃!
曾有淑妃年轻美貌,仗着盛文帝宠幸对萧皇后颐指气使,被盛文帝以藐视之罪打入冷宫,淑妃娘家更是就此没落,从京都消失;
也有孕育了双胞胎皇子的德妃不信邪挑衅萧皇后,被盛文帝冷落,两个儿子在十岁死于宫斗,德妃半疯,空挂了一个德妃的名头,却只能老死宫中。
只有看得清局势的贤妃和贵妃,敬着萧皇后,才得以在后宫站稳脚跟,稳固地位,将生的儿子养大成人。
“圣上,荣坤宫到了。”袁青躬身禀道,“要不要奴才去通禀一声?”
盛文帝顿住脚步,抬头看着他亲笔题写的荣坤宫三个字,停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去吧,问问皇后身边的人皇后今日可否有空,心情好不好?若是心情……我就不进去了。”
“圣上……”袁青有些不忍。
盛文帝摆手,“去吧。”
袁青使了个眼色给袁太监,袁太监忙躬身走过去,站在袁青位置的三步远处,袁青这才动身去敲荣坤宫的门,宫门被人从内打开,探出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女,看到袁青和不远处的盛文帝,脸色一变,扭头就要高声叫人,被袁青一把捂住嘴,“嘘,不要声张。”
小宫女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
袁青松口气,放下手,朝里面望了一眼,小声问小宫女,“皇后娘娘可还好?圣上请了民间神医来给皇后娘娘看病……”
小宫女为难又恐慌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盛文帝,轻轻摇头,“娘娘今日连水都饮的极少,刚睡下就被敲门声吵醒了,这会儿怕是在佛堂抄写经书呢。”
袁青皱了皱眉,“那……只让小神医进去呢?”
袁青侧了侧身子,让小宫女看到盛文帝身后的苏木槿,小宫女似乎没想到这民间神医这么小,一时有些愣怔,“这……我去问问姑姑,袁公公请稍候。”
小宫女福身行礼,不敢关门,将门虚掩着,拎着裙摆一溜烟跑了进去。
不多会儿,萧皇后身边的近身姑姑邱姑姑飞快的走出来,吩咐小宫女大开宫门,跪地磕头,“恭迎圣上,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命奴才恭请圣上。”
“圣上……”袁青躬身。
盛文帝嗯了一声,越过袁青进了宫门。
邱姑姑起身,看向袁青,袁青压低声音将苏木槿的来历说了,邱姑姑脸色一喜,轻轻福身,“多谢公公还记着娘娘。”
袁青看了眼已经走进殿内的盛文帝,“其实,这件事是圣上主动提及的,纳兰那边二小姐的蛊毒就是这位文姑娘给解的。”
闻言,邱姑姑的脸色大变,只一瞬便恢复如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殿。
萧皇后已经从内室出来,跪在大殿中间,“萧氏恭迎圣安。”
盛文帝伸手想扶萧皇后,萧皇后身子一动,朝后移了稍许,恰好避开盛文帝伸出去的手。
盛文帝满脸悲戚,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皇后快快请起。”
“谢皇上。”
萧皇后起身的时候身子踉跄了一下,邱姑姑忙走过去扶住萧皇后,“娘娘……”
萧皇后抿唇,朝她摇了摇头,“不碍事。”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袁青朝苏木槿二人使了个眼色,带着诸人跪拜下去,苏木槿与安泠月跟着跪在后面。
萧皇后抬了抬手,声音清淡,“都起吧。”
帝后分座坐下,盛文帝招苏木槿上前,指给萧皇后,“这个是顾砚山那小子的救命恩人,说是医术了得,前儿个纳兰家的二小姐身中蛊毒险些丢了性命,就是这小丫头救回来的。对了……”
盛文帝转头,和蔼可亲的问苏木槿,“你姓文,是哪个文?可是与顾砚山那臭小子有什么关系?朕记得,他幼年有个乳娘,夫家好像姓文。”
苏木槿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敢动声色,垂首应道,“回圣上,民女的文是文家的文,民女与顾世子有几面之缘,与圣上口中的文家确有几分关系,此次进京,亦是文家帮忙张罗。”
盛文帝难道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份?
苏木槿暗暗思忖,只觉头顶悬了一把刀,说话更是谨慎。
盛文帝点了点头,笑着与萧皇后道,“顾砚山那小子有心了,想当年,他还在襁褓里时,朕与皇后还逗过他……”
萧皇后冷眼看盛文帝。
盛文帝似突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忙顿住,“看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文……让文家小丫头给你看看可好?”
“不必了,我身子不适,不能伺候皇上,还请皇上移驾。”
萧皇后站起身,一副送人的架势。
“谨言……”盛文帝一脸伤心,“朕知道你还在怪朕,可你的身体要紧,你要是不喜欢朕在这,朕这就走,只要你能看病,好好的……”
萧皇后眉眼疏淡,一身清冷,丝毫没有为盛文帝的话软化半分。
袁青着急的看了邱姑姑一眼,邱姑姑也满脸为难。
得不到萧皇后的话,盛文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来,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低眉顺目的萧皇后一眼,“罢了,你留下为皇后好好诊治,若能治好皇后,朕重重有赏,若不能……你也不必出宫了。”
闻言,萧皇后的神色更冷。
盛文帝却没再看她,大步走了出去。
袁青一行人朝萧皇后行了礼,跟着出了大殿。
邱姑姑扶着萧皇后要坐下,萧皇后呵呵冷笑两声,“把那椅子给我砸了!”
“娘娘……”
萧皇后执拗的瞪着她。
邱姑姑无奈,朝下面的小宫人摆了摆手。
小宫人立刻上前,井然有序的撤了座位,又有小太监搬了把一模一样的放在远处,萧皇后这才坐下。
苏木槿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
安泠月满脸担心。
两人安静的跪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皇后才轻叹一声,“你们两个起来吧。”
“多谢皇后娘娘。”
苏木槿起身,扶了安泠月一块站起来。
萧皇后看到她的动作,不知道想起什么,眸子暗了暗,“小姑娘,你不该来的。”
“娘娘,民女虽长在民间,却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尚且不能不死,民女不过一介贫民,怎敢抗旨……”
“好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皇后抿唇一笑,声音苍老,面色凄然,眸底隐隐有波光晃动,下一瞬,一把拂去身旁桌上的杯盘,冷然狂笑,“抗旨又如何?不过一个虚名,要来何用!”
“娘娘……”
邱姑姑满眼担心,欲言又止。
萧皇后闭上眼,单手扶额,惨然一笑,“罢了,我如今计较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当年但凡用心一些,何至于让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娘娘!”
邱姑姑大惊,看向苏木槿的目光带着寒意。
萧皇后睁开眼看她,笑,“小娥,你别怕,为了他的虚名,他是不会动我的。也不用怪这个小姑娘,她啊……皇命不可为,她与爹和谦和一样,能奈几何?”
邱姑姑眼圈泛红,“娘娘……”
“你来,给我看看吧,他既然不让我死,再多活几年又如何?残害忠良,逼死忠臣,我也想看看他楚傲天有什么报应!”
萧皇后招了招手。
苏木槿垂首应了声,就要上前,一动才发现衣角被安泠月揪住了,安泠月一脸担心,神色虽不显,眸底却满是慌乱。
苏木槿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泠月咬咬唇松开她。
“来人,给……文小神医搬个杌子来。”
小宫女忙搬了杌子放到椅子前,苏木槿躬身行礼后坐下,眉眼轻轻抬起,这才看清萧皇后的容颜。
宽大的衣裳包裹着瘦弱的身子,比纳兰明月还要消瘦枯槁的容颜,从轮廓可以看出,年轻时定是荣冠京都的佳色,尤其是那双眉眼,哪怕脸颊枯瘦如皮包骨,依然难掩期间的英气冷傲。
顾砚山曾在信中告诉她,说她姑姑与她父亲长的极像,见到萧皇后就能想到她父亲的长相。
她亦在姥爷家的地下密室见过父亲的画像,两人眉眼之间的英气果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