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婆子万分不自在地被一群浓妆艳抹的女人簇拥入房内,站不是、坐不是、横不是、竖不是……似乎是一洁一秽、两个人间的交尾,彼不容此地,抖抖衣裙上沾惹的风尘味。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陆大人快忆起初见了。
至于婚前……嗯,可以有!
第45章 灯花梦影(八) [vip]
玉尘轻消, 雪融无声,满园轻霭淡浮,绞着多情郎两缕诗调, 薄情女三五唱腔。无论冬雷雨雪, 这里总不缺情调, 那么多的文人骚客,拈来妖姬们的悲恸喜乐, 随口闲赋成诗。
浅薄辞藻如何能道尽心酸呢?但满屋子喜气洋洋的箱笼可以。云禾的手摸过成堆的锦、缎、稠、罗、纻、裘、大毛、小毛、金饰头面、玉饰头面、银饰头面、及各色现裁好的衣裳。
每抚过一样,便想到方文濡, 也想到,她没有芷秋那样幸运可以做人正妻, 却也同她一样幸运,能同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是,便落到榻上同芷秋一道又哭又笑,“姐,真是没想到,咱们姐妹还有这一天, 做梦都不敢想。”
芷秋抽抽鼻翼, 去握她的手,“你自己说的, 梦总要做一做。等方举人回来就将你接家去了,不怕,我给你备嫁妆,不叫他老娘瞧不起你, 也不叫他往后的夫人瞧不上你。”
“嗨, 瞧不上就瞧不上吧, ”云禾满不在乎地蘸干泪, 噗嗤一笑,吹出个鼻涕泡,“只要他瞧得起我就成。”
时值傍晚,满园笙歌玳筵,云禾因身上来了,便摘了牌子歇几日,只窝在绣阁同芷秋说话。这厢擦干泪,只娇滴滴地与芷秋撒娇,“姐既说要给我办嫁妆,我正是山穷水尽了,姐可有多少钱给我办嫁妆?”
“我手上麽,多的没有,还有几千银子。回头给妈交了赎身钱,下剩个千把,给个三四百办嫁妆有什么问题呀?”
窥她如斯,云禾心满意足地笑了,“骗姐的,不要姐的钱,大家都是挣的皮肉钱,我怎好花你的?你留着吧,姐夫的母兄现在这里,少不得姐要孝敬孝敬。说起这个,怎么姐夫成婚,凡是都是他自己办,家里人不出来支应?”
芷秋眼睑下还挂着泪痕,划开了胭脂红粉,却依旧明媚娇艳,“他母亲兄长都身子骨不大好,早些年他父亲就没了,因此凡是都是他自己操持,这还是黎阿则同我说起的,他不大爱提他家里面的事情,我也就不问。”
“管他呢,横竖他们身子不好,也刁难不了姐去。”
正是个闺阁恬静的时刻,倏听廊外头四娘又再骂:“你个小蹄子,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哪个好?你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还同我这里歪歪唧唧地挑客,你当是挑汉子呢?我明摆着着告诉你,今日点了大蜡烛,哪管明朝他是谁!老娘真是发善心买了你个赔钱货!”
骂一阵,就听见噔噔蹬蹬踅下楼去了。遗留詈词随风灌入芷秋之耳,忙同云禾问:“这婉情是怎么回事?这都多少日子了,还没刮剌上大户?”
说起她,云禾满是不屑地撇嘴,腹上墩着个汤婆子闲翻茶碗,“她谁也瞧不上,前些日妈特意梳拢来陈公子,就是城东衙门县丞陈大人家的那位大公子。想着叫婉情坐局麽好勾去点大蜡烛。谁知席上陈公子叫婉情吃酒,婉情不吃,陈公子恼了,就要灌她,她反手给了人一个耳刮子,打出陈公子好大的火气,对她又打又骂,要不是妈设法拦下来,少不得床上躺几日呢。”
语中又恨又叹,“姐说说,就这脾性,又不擅摸男人的软骨头,能有客才叫怪了。上回她不是想刮剌姐夫?姐留神些,别叫她钻了空子去。”
芷秋自信陆瞻,只是桃李不言,霞腮轻笑,婷婷玉芙蓉,对着窗外如金如锦的斜阳,结得香梦梨云,高唐丽影。
却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女人的心肠变幻亦是如此。那婉情因见陆瞻与芷秋已定秦晋,料定刮剌陆瞻终不成,又见近日里沈从之常与这里来往,也是一表人才,还是当朝阁老的独子,便将陆瞻忘到了爪哇国,心起歪念,欲与云禾争高低。
这厢被袁四娘教训了一顿后,婉情急在心内,哭在面上,便与翠儿擘画经营起来,“你常见那沈大人进出,可知他喜欢吃什么点心菜色?又喜听什么曲?”
那翠儿常受其苛责,隐隐有些惧她,又仰仗她吃饭,便愈发顺帖起来,就跟那大宅院里家养的小丫头似的,“没曾瞧见沈大人吃过咱们这里的饭食,也不在外头叫,想必是家中吃了来的。也不曾听见云禾在屋里唱曲,倒是常听见吵架。”
婉情抹干眼泪后,即将帕子狠狠掷在地上,对着案上明烛直攧窨,“云禾向来也是脾性不好的人,凭什么她就梳拢得住客人,论长相,我差她哪里?!”
恐她发火遭难,翠儿忙巴结,“大约是云禾风骚一些,姑娘大家出身,可不是不在行这个麽。”
稍思片刻,婉情心起一计,只叫翠儿大冷天的坐到廊沿往垂花门外哨探。只待酉时初刻,天色暗下来,满园里上了灯,才见沈从之一个临风之姿蹒步进来。
听说后,婉情特换了一件嫣红的对襟褂,两片脯子隐隐约约罩在月白的横胸内,扎着条牙白的百迭裙,梳得个鬓堆黑鸭,脸衬云霞,浑身上下可堪描画的姿韵风情。
这厢扭着腰臀仿云禾风韵独往那楼槛去堵沈从之,正瞧他循槛上来,婉情便千般妖娆万种可人地抚槛下去。行至他跟前,刻意将绣鞋一偏,佯装崴了脚,“哎哟!”顺势便搭上了他的肩,“好疼呀!”
沈从之家中娇妾成堆,自然是喜红爱翠的脾性,少不得去搀她,“姑娘可是崴着脚了?还走不走得?”
楼槛口的廊下正有两个灯笼,暧昧地照着婉情一对僝僽眼,隐约透着风月意,“疼得很,想是走不得了,烦请公子搀我一道吧,奴家这厢谢过了。”
其勾引之意沈从之了然于胸,窥其貌美,又想暂不能近云禾的身,便想借这小女子解其欲。如此,环住其腰,将她提上楼槛。
谁知不防,见云禾蹀躞着转出廊来,欹斜墙根,抱着双臂下睨他二人,“哟,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有够味的。真是对不住,叫我不慎撞见了,坏了二位的好事情。”
那眼睑下暗红的痣似针扎了沈从之的手,忙收了回去,有些发讪地回望云禾。云禾只气不过婉情的心眼,将沈从之乜一眼,“沈大人,这位是我们堂子里‘待字闺中’的大小姐,眼下正想梳拢一户大客呢。您这么有钱,不如我做个保山,您点了她的大蜡烛,正好做一对和美‘夫妻’呀。”
词磬旋裙没入墙角,逗留一抹银红的裙纱,只把沈从之瞧得心悔。回想原在家中,最烦妻妾吃醋那套,眼下却恨不得云禾只将那醋成坛地泼洒出来。如此哪还有心思与婉情歪缠,只丢下她追上去。
甫入房内,即见云禾坍下腰撑着肘在炭盆上翻手,眼也不瞧他。他蹒步过去,歪在榻上,“你们做倌人的一连做好几户客人,没道理不许客人多做几个倌人吧?有什么可吃醋的?”
云恶化斜睐一眼,唇角含讥,“你想多了,不是为你吃醋,是我瞧不惯她。”
见她似真,沈从之怒从心起,猛地端坐起来,“袁云禾,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若得不到的东西,就不会存在在这世上。”
“你想得到什么呢?若是想同我睡一觉,我早说了,使银子就成。”
面对她挑衅嘲讽的眼,沈从之只得哑然怒瞪。他实难说得出口,叫他如何说得出口,他是尊贵无极的世家公子,向来对女人召之即来,怎么能去趋炎一个低贱的倡伎呢?
他最低最低的姿态便是,“没意思,要睡女人,我多的是。”
云禾难得郑重地凝望他,以审视的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文哥哥吗?因为他喜欢我喜欢得从来坦荡,他由来就不在外人面前掩饰他爱我,好像爱我是件光明磊落的事。出了我们这地界,男人们都会将倡人当做笑谈、一个刮剌上“真心”便羞于启齿的玩意儿,你也是一样的。”
她垂下头去继续翻手,眉目里逐渐有温柔罩来,瞳中投来炙热的火光,“但文哥哥不会,他当我是个人。”
熟悉的心酸再度倒胃而来,令沈从之怒色渐消,却以横眉冷对,“人是会变的。”未知是在证明他自己,还是诋毁方文濡。
云禾只回他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以女人擅长的“四两拨千斤”,令他被无能为力之感淹没了高傲,他有些失落地想,的确有权势不能撼动、富贵不能更改的东西,譬如窗外一轮孤月,千年不迭,万世不灭。
月儿投来孤影,拉在廊下一抹玉树之姿。今夜,风雪不再来,料想未隔两日便能化尽满地霜雪。
推开门,还隔着厚厚的八宝莲花绵连,撩开,即是芷秋攒了一屋子的温柔在等着陆瞻,慰尽他闯过冰天动地后滞留满身的寒冷。实则他是不惧冷的,但他的心与躯体常常是身首异处,好在,看见芷秋,一切便能稍微好一些。
他走过去,看见芷秋趴在炕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抽来一瞧,原来是礼单,“记这个做什么?”
芷秋伸手夺回来,眉梢眼角都攒了不少愁,“我在记你送来的这些东西,算算看我要陪多少嫁妆。”
“算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