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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10节(1 / 2)

她笑着绕至妆案,弯着腰朝镜里偏照,扶簪添脂,“你们男人家中有妻妾,外头又有两三个相好,我们做倌人的开门应酬三五个客人反倒不行?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要是醋这个,那你回家去,家中妻妾自然只守着你一个。”

子谦听后顿觉心酸难抑,遥想自做她生意以来,无一不尽全心讨好,家中商号里新上的钗环玉翠等头面,总惦记着给她拿来哄她高兴,时兴的料子更不必说,恨不得成千上万地捧来给她。

好的时候,连着一月住局,两个人只当一体似的一刻不舍分开,不想至今却得她两言凉、三语冷地讥诮。

思及此,便拔座起身,冲着她一副玲珑背影,“好好好,我只恨我爱你到如此,见天上赶着花银子当这活王八,我此刻就不吃这剩王八亏,我离了你,不再踏你房门半步!”

言讫踅出门去,芷秋并不拦阻,反是翠娘急奔进来,“姑娘,怎么好好的把孟公子得罪了?他这样大方的客人,可是难得呀。”

堂子里的规矩,桃良翠娘等丫鬟姨娘全靠着倌人养活,因此翠娘急一些。

芷秋歪唇一笑,不疾不徐地,“你放心,他生了这一遭气,往后还是照常来的。这些人,皮子麽就是这样贱,家中贤妻好鼻子好脸地哄着,他们却蹬鼻子上脸,反倒喜欢在到我们这些地方来找刺,别理他,随他去,过两日,照样还来。”

言毕媚孜孜整绛纱,俏妍妍插碧花,错出门去,一缕凉音落于风中,“翠娘,你把那几个莲灯给我拿到楼下去,我到厅里同赵公子说一声,好去放灯的。再去同相帮说一声,一会子喊我。”

一袂春裙飘飏,仙子坠云轩,落入间挂牌子“浮生海”的小厅内。

里头有三五才俊、三五佳人成双成对,独单着那年轻后生拔座起来,便是赵连成公子,“芷秋,送个客人怎的这样久?快来,正在联句,就等你呢!”

芷秋妩然落座,朝各人睃巡一眼,“说到哪里了?小女子不才,说了麽,各位公子可不要笑话我呀。”

一倩女雅笑,原是翠中阁的晚夏姑娘,到这里来出局,你来我往的,原本相熟。她冲芷秋安然一笑,再朝身侧高髻束顶的男人抛去一眼,“喏,方才元公子联的‘长星断良夜’,你快说了,叫他们满地找他们的脸子才好呢。”

“你又取笑我,”芷秋嗔她一眼,眉梢带春,“好,叫我也想想呀……黄昏逐梦辰。嗳,我们做倌人的可没你们那样博学,可不许笑话我呀!”

那元公子阖扇拍案,“哪里哪里,芷秋姑娘可是苏州府的女校书1,我等岂敢取笑?”

众人正欲合笑,忽听外头骤起嘹亮一声,“芷秋姑娘送客!”

该夜送走了赵员外,打发了孟子谦,哪里还有客呢?此不过是倌人们推诿辞席的暗号。

芷秋听后,满面为难地睇住那赵公子,“真是扫兴,来麽不用迎,走时反倒要送,一点不叫人安生。”

那赵公子原心有不满,见她更似不满,反倒没了脾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做生意麽,可不好把客人得罪了。你去罢,不妨事,我们先吃着酒等你。”

芷秋挂着一脸无奈,朝各方福身而去。面上不自觉地换上盈盈浅笑,心却恐已是月儿归去人无踪。不曾想,陆瞻就站在灯影缥缈的对岸,纹丝未动。

她如那一叶扁舟卷轻帆,渡海而来,身后跟着翠娘,怀抱花灯几盏。那脚步在靠近时,又似矜持地慢下来,“陆大人,真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你有事找我?”陆瞻貌若无异,挑起一侧眉。

芷秋执扇莞尔,夜露风情,只在眼角眉梢中流转,“原是没事的,可方才见大人远远在这里,就想起一件事来了。明日就是盒子会了,我们行院规矩,姑娘们要放灯以祈拔得头筹,正巧我的灯还没放呢,陆大人麽是苏州府的贵人,请陆大人赏脸,陪我去将这灯放了,也好沾沾陆大人的福气呀。”

见其烟敛林簇的面庞,陆瞻些微挪开眼,未置可否。桃良乜呆呆将二人复睃,心道姑娘自做清倌人起便是满堂客,眼下遭人婉拒,必定难堪,傻傻地就要劝。

却未见芷秋尴尬,反扬起双面芙蓉扇往他肩头轻轻一拍,“嗳嗳、陆大人,您在这里等了这样久,要是不愿意,早就走了不是?”

人潮涌动中,陆瞻切过来眼,还未发言,黎阿则便抬手打去她的扇,“大胆、敢对我们督公无礼!”

陆瞻心内骤紧,但只任其动作,静观其变。芷秋则面色从容地将黎阿则细细打量,“我可没对你家大人无礼,不信你问问他,可要治我的罪不曾?”

黎阿则侧颜一窥,只得退到身后。缄默一霎,陆瞻方无喜无悲地启口,“走吧。”

灯影憧憧映着芷秋似幻似真的笑,与他齐步前方,身后跟着桃良与黎阿则,像两条凤凰的尾。陆瞻默默地、刻意将步子放缓将就她,两袖里兜着凉爽的风,惬意得似乎随刻能由里头开出漫山的桃花。

他们挨着人群走着,倏闻陆瞻略显干涩的嗓音,“这里往常也这样热闹?”

“也差不多,”芷秋上挑着眼角窥窃他一眼,只觉他映在那缥缈云端,“明日就是盒子会麽,公子相公们都来替自己相好的姑娘捧场。明晚还会更热闹呢,陆大人要是没有公务缠身,也来瞧瞧啊,整个苏州不论官伎私伎都在这里,名仕才子们也都来。”

稍时,见他未应,芷秋缓缓打起扇,“唉……陆大人麽性子闷得很,话也不好生说,总是叫人自讨没趣。”

陆瞻目视前方的人海,噙了笑,“那芷秋姑娘又何苦自讨没趣儿?我一早就说了,我不狎妓。”

“听见了听见了。”芷秋执扇的手抬起,掣了自己个儿的耳朵往他一侧偏,掬一抔可爱风姿,“可我这个人最是贪财,你上回给了我那七十两银子,算一算麽已能抵我大半月的局账了,叫人心里痒痒啊,放也放不下。我就想着,要是有陆大人这么户阔绰的客人,岂不是下半辈子的吃穿不愁了?哪里能轻言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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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女校书:校书;古代掌校理典籍的官员,唐胡曾《赠薛涛》曾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薛涛乃能诗文的名伎,时称女校书,后以“女校书”为伎女雅称。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第19章 迷魂销金(十九)

街市翠深红浅,娇波刀翦,满是娇女艳芳,不必想,良人何故不困家室,流离在外?俱是奇容妙妓,风流醉客。

这厢擦肩摩踵地转入敞巷,恍见得河岸不比来时,已是千盏浮灯,万里流萤。陆瞻偏首瞧她一片妆光入粉面,半点芳心在娇眼。他竟然开始怀疑,她话里是否也有真?

他漫步而行,望着身前身畔万千面孔,“你是花魁,连祝斗真这等官员都是你的入幕之宾,还会缺银子?”

“银子哪有嫌多的啊?”芷秋臂上的白纱披帛被风扬起,似捉不住的一缕月光,“我们这等人嘛,嫁人麽是嫁不出了,也不能得个一儿半女防身,日后还不知死在哪条水沟里呢。不多攒些银子,以后人老珠黄了可怎么办呀?”

蓦然有一股酸涩堵住陆瞻的心口,回想史书与他所见的过去,有多少手握重权的阉人有好下场的?同样是无儿无女,暴尸荒野,或者尸骨不全。

可自他成了阉人后,忽而就理解了他们,该是“咱们”,因为活着也没有尊严,哪里还管得了死后?便只顾着靠踩上权势的基石,以求人们高看一眼。

故而他在这一刻,懂得了芷秋的“爱财”之心,于是哑然一笑,再看她一眼,“芷秋姑娘才貌双全,要嫁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十分难的事儿,莫非是一心只求正妻之位?这倒是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

芷秋眼波横转,对上他黑曜石的瞳,今夜,它们似乎格外耀眼。她妩然一笑,嗔过一眼,“什么正妻不正妻的,陆大人把人想得也太蠢了些,我早八百年不做这梦了。不过我同你算算吧,我们这等人麽,至多也就给人家做妾做家伎,不过是从讨好好些男人变作讨好一个男人,说到底也没差别。”

温风一样的声线里透着精明,“人家做良妾的,倘若生下个一男半女,也算有了依靠,我们生不了孩子的,还不是说卖就卖了,届时卖到哪里,更是说不准呢。”

她的笑恍若一叶凋零,飘洒北风,“你要说美貌,这才叫好笑,这烟雨巷,但凡在做着生意的,哪个不美貌?有什么稀奇?吴姬三千,越女百万,美貌的姑娘多了去了,没见得哪个单靠着美貌就生来好命的。西施美貌,世人还说她误国,贵妃倾城,不也殒命马嵬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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