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一片漆黑,芷秋紧搂着桃良,心里怕得要死,声音却尽量维持着平静,“真是辛苦你跟着我们跑,回头爷平反了,叫他升你做大官家。”
“奶奶哪里话,伺候主子就是咱们该做的。”
芷秋在黑暗中笑一笑,抱着桃良暗嗔了一眼,“我不叫你来,你非要跟着,又吓得这样子,往后还有二十来天才到京,你还不得吓破了胆啊?”
“怕归怕嘛,”桃良由她怀中探起头,将捂耳朵的手慢慢松开,“我不跟着姑娘跟着谁?姑娘就是我的娘一般。况且阿则哥也回京去了,我要去找他。”
二女相视一笑,闪烁的眼在黑暗中像漫天的星光。
但前方三四里,却是陆瞻的黑暗开端。山野驿馆只得几间陋室,窦初独自占了一间,下剩的五六人分作了两间,其中两人压着陆瞻在一间房内。
屋子里倒是有些家私,只是都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一床一榻皆叫两个差役占了去。陆瞻只能带着手脚撩拷缩在墙根,半梦半醒至三更,尿意涌来,再三踞蹐下,还是冲着榻上轻喊了一声:“烦请二位,我要小解。”
榻上那位叫杜三的翻了个身,像是没听见,陆瞻只好拔高了音量,“烦请差官,我想小解。”
倒将床上那位叫王钊的唤醒了,火冒三丈地砸了个什么过来,“吵吵吵吵你娘啊吵!嚷嚷什么?!”
陆瞻避之不及,正砸在他肩上,顷刻伤口崩裂,淅淅沥沥涌出好些血来。他眉心紧扣,磨一磨唇,“烦请差官,我想小解。”
那王钊怒经挣起,下床点了盏油灯过来,黑暗中灯火缥缈至跟前,提靴就往他腹上踹了一脚,“解你娘的牝!我劝你少找麻烦,你还当自己是提督太监呢?你现在就是个阶下囚,再敢多嘴,老子的拳脚可不听招呼!”
言讫,又往他下腹补了一脚,力道过重,将陆瞻一股尿踹撒出来。王钊闻见一丝味道,将油灯朝他身下一照,登时拧起眉。
恰逢榻上那位也醒了来,望见陆瞻额头发汗,浑身微颤,因问:“大半夜的,吵什么?”
“阉人就是尿多,憋不住,撒了。”
闻言,杜三好笑起来,“是好像有这么个说法,说是阉人没了把势管不住尿,常年得在裤子里垫着棉布,就跟女人来月信一样的,垫好几层。嗳,你脱了他的裤子叫我瞧瞧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王钊果真弯腰去撩陆瞻的衣摆,陆瞻忍着一身疼痛挣扎而起,暴怒下,有些什么话将要脱口而出,却伴着起伏的胸膛一忍、再忍。
见状,那王钊怒从心中起,提起脚照着他膝盖踹去,将他踹跪到地上,“跟大爷充英雄好汉?一个阉人,连女人都不如,也配讲骨气?”
一听女人,那杜三来了兴头,猛地坐起来,颠得一张榻咯吱咯吱响,“后头跟着那个女人,你瞧见没有,长得真他娘的好看!那面盘,那身段,险些将我的魂都勾了去,叫她瞧一眼,我路都不会走了。”说着,抬手摩挲着下巴,回味品砸,“什么时候能摸一摸她,叫我少活十年也甘愿。”
霪声里倏然镇压来陆瞻阴鸷的嗓音,“你敢摸她一下,那就不是少活十年的事儿,你全家都会跟你陪葬。”
王钊见他又站了起来,猛地再踹了他一脚,“死鸭子还嘴硬?打量我们不晓得?那不就是个倡伎嘛。我们还晓得,她是你的女人,不过就有一点想不明白,你们怎么行房?”
暗黄的光晕里,陆瞻双眼逐渐爬满血丝,像什么破碎的断纹。他撑着再度爬起来,死死盯着面前的差官,目光中似乎扑出一只野兽,要将他撕碎!
王钊不由得打个冷颤,稍稍避开眼,“不说我们也猜得到,不就是借个玩意嘛。”
语毕走回床上,噗嗤一声吹灭了灯,喷出一口的唾沫。黑暗里传来杜三调侃的声音,“借什么玩意?要借就借个男人嘛,我这里现摆着,不如你借了我去。”
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是一阵阵狂妄的嘲笑,响彻在陆瞻的耳廓,诸如什么“绝户”“阉狗”“半个女人”……
他倚回墙角,目怔怔望着望不穿的黑暗,尿意久憋不住,尽数撒出。刹那浸湿他下半截的衣裤,比上半身涓涓细涌的血液更加滚烫灼人,将他烫得真是疼,比满身的血壑要疼上许多。
他阖上眼,并隐隐期待,太阳永不升起,明天不再到来。
可周而复始地黑夜与白天用不止歇,第二天,裤子衣摆干了大半,却留下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当荒野的风扑门而来,将它吹散,随之亦渐渐吹散一片尊严。
一行人正围着两张八仙桌吃饭,细嚼慢咽间,窦初遽然蹙额,刻意将墙角的陆瞻瞥一眼,“什么味儿?驿丞,你这面里放了什么?怎么一股子膻味儿?”
那掌柜登时由柜案后头谄媚迎出来,“长官玩笑,哪里来的膻味?小小驿馆,想羊肉那是没有,得到了镇上往大驿馆里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