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芷秋恐陆瞻吃多了身子不爽利,走到外头来想寻个丫鬟去前头嘱咐,谁知见一丫鬟远处走过,追着上去交代两句后,转头灯影昏昏,竟不认得来路,胡乱间,走到了这处。
只见树影婆娑,假山参差,掩天色与乱迹中,她心里毛乎乎地怕起来,仓惶转身,见黑暗里逼近一个人,“你迷路了?”
跟前瞧见是窦初,她拂拂心口,“原来是窦大人,我这里寻人传话,不想走失了地方,还请窦大人去叫个丫鬟来送我回厅上去。”
昏昏天色里,窦初借着月光盯着她的脸,倏把满腔相思解,倒不急着去喊人,反与她说起闲话来,“好久不见你,不知你好不好?”
芷秋听他要叙旧,一副心肠直往外翻着厌烦,面上与之浅酌,“日子还凑合,窦大人怎么样?”
他搭着腔,“我也还成,前段日子定了门亲事,只等明年到任,回京去结亲。横竖你也要与督公回京,届时发了帖子请你上门吃酒。”
“那倒是喜事,我这里先恭喜窦大人。”芷秋敷衍着半福个身,够着脑袋往他身后瞧,“窦大人,烦请你帮我寻个下人来带我回去,你也好回席吃酒啊。”
或许是她过于客气的敷衍挑衅了他,又或是酒为色媒,横竖他一步未离,反倒逼近了一步,带着一身冲天的酒味儿,“袁芷秋,我记得你悔婚的那天晚上,可没有这么客套虚伪。”
说着,他将头俯低,嗅一嗅她身上的苏合香,交织着另外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淡淡檀香,好像陆瞻就种在她身上,好像他们交缠在一起。
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倏而笑了,“督公真的能满足你吗?像你这样一个倡伎,什么世面没见过,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会爱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阉人?”
转瞬间,芷秋的笑颜冰封,一双眼像温柔凛冽的月光扫在他酒气熏天的面颊,“窦大人吃醉了酒,说话倒是一点顾忌也没有了?”
她冷冷一笑,目光几如两根冰锥刺进他伟岸的身躯,谨慎后退一步,用一身弱骨维护陆瞻的尊严,“我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不依不饶,大约你觉得是因为喜欢我,可我没你那么愚蠢,我不会这样一厢情愿地想。窦大人,你三番五次纠缠我,无非是你嫉妒陆瞻,也怨恨他,但并不是因为他娶了我。不过是因为他是个阉人,却可以左右你的前程和命运,你打心底里看不起他,却不得不屈服在他的权势之下,像条狗一样效忠在他麾下。”
说着,轻描淡写地朝他身下瞥一眼,又笑,“他只是净了身,却仍然心志不毁,也记得为苍生尽力,更甚至走在万人前面,让像你这样只求仕途、禄蠹无为的官吏跪拜他。而你呢?你阉割了尊严,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直□□准的揭露中,窦初觉得自身丑陋得无处可藏,因此怒火烧出了他一额汗,也因此,当芷秋擦身过去的时候,他拽回了她,将她揿在冷硬的太湖石上,卷起她的裙愤懑地拉扯她的裤带。
“窦初!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的前途还要不要?!”芷秋连打带踢地拼命推拒,狠目瞪着他黑漆漆的瞳孔。
“要,”窦初死死揿着她,将下半截往她身上蹭一蹭,笑容里带着戏谑与狡诈,“也要你,你说我占了你,算不算也骑到他的头上去?我跪了一个阉人那么多回,现在也要让他尝尝低人一等的滋味!”
芷秋搓着牙,齿缝中舌出万箭,“你做梦!你以为你把我怎么样就是占有了我吗?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你真将我怎么着了,对我来说,也不过是粘上了点泥,但我就是打泥潭里爬出来的,只要我不在意,陆瞻就不会在意,你在他眼里,就还是只不足道的虫蚁!”
字字句句将窦初如过筛一般,射穿了心肺,他忽然发现他方才高涨的欲念已经疲软,顶不住她这样无惧无畏的身骨。僵持片刻,他只好松开她,颓唐地垂下脸,懦弱而卑微。
芷秋忙整理衣衫,胸口起伏不定地睨他一眼,是俯瞰蝼蚁般的不屑,此刻舌尖就悬着“贱种”二字,却审时度势地咽回轻喉,擦身而去。
前方仍是月色如霜,风翻翠幌,芷秋满世界寻个人影,果然就寻着了一个,几步跑上去一瞧,却是陆瞻。喜得她飞裙扑在他怀里,不住仰脸望他,“我迷路了,正找人带回厅上去,竟撞见你,前头散了?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陆瞻叹息一声,似将一颗心吹回了肚子里,“桃良前头说你半天没回厅上去,我猜你是走迷了,正要往后头寻你。我的心肝儿,黑灯瞎火你乱跑什么?叫我好急一阵。”
“就是黑灯瞎火才跑迷的,咱们回家了好不好?这都一更天了,我有些困倦了。”
“好好好,也该散了,这就回去。”
他环着她的腰,提着个灯笼将她脸照一照,只见脸色有些发白,正要安慰,却在前头岔道上瞧见另一个人。登时眼色泛冷,揽紧了芷秋,“你没出什么事情吧?”
芷秋循这他的目光回望,见那一个黑影往另一条岔道走去,机灵地转来对陆瞻笑一笑,“我见过的无赖多了去了,就他这样的,都排不上姓名。”
他仍有些不放心,将她上下照了个遍,“真的没事儿?”
“你放心,真没什么事情。嗳,别瞧你们官场中人什么都见过,可下三滥的事情到底有些不在行,不过几句话激一激他,他就拿我束手无策了。”
陆瞻适才放心下来,朝那条黑影消失的路尽望一望,目光似暗潮汹涌的黄河,在数九寒天里,冰封结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小可爱的鼓励,我个人真的觉得我写的是甜文~ 哈哈哈哈哈
第85章 吹破残烟(七) [vip]
苏州春意朝发, 可见新翠嫩芽,可在宁波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寒烟依旧, 春色遥远。
自向衙门里去信后, 这里很是风平浪静了一段日子, 方文濡眺目海岸线,闻听浪拍船舱, 一垂首,几丈之下就是吃人的深海, 他高得像站在鹤鹏的羽背上,遥想故乡。
可离回家, 不知还有多少个朝夕与生死。僝僽间,他抬起衣袖,见风往身前来,徐徐吹向海面,拂露他一抹志得意满的笑颜。
“先生!”
回头见,清风闲坐、白云高卧的散闷里跑来位妙龄少女, 布巾扎着粗粗的辫子, 烂漫得似青空上的海鸥。
她走到船头,由身后递出一张花笺, 似羞似怕地眱他,“先生,袁云禾是谁呀?我见你房里写了一堆这个名字,是您的好友吗?”
方文濡接过那张花笺, 细细折叠, 安然插入胸怀内, “是爱妾姓名。你瞧了, 学会写了吗?”
这相里姮娥日日跟着他读书写字,学问长进不少,只是性子还是那样不改。听见他说爱妾,忽觉嚼了颗梅子在心里,酸楚难抑,“您不是还没娶妻吗?先就有了妾室,传出去,叫人怎么说嘴?”
“你还懂这些?”方文濡笑一笑,调目望向前方一座孤岛。
“这有什么不懂?我舅母就在岸上住着,教过我许多道理。您放着正室不先娶,反倒先纳个妾在家中,这要叫人知道了,谁家还敢将女儿嫁给你?”
他倒跟她说不着那么许多,随口敷衍着,“姻缘前定,不是我可左右的。”
“先生,”相里姮娥双手把着栏杆,海风吹拂桃艳,侧目窥他几眼,羞赧地垂下头,“要是没有人家肯将女儿嫁你,我嫁你好不好?”
方文濡心内乍惊,扭过头将她打量一番,拧起两道眉,倏然一副呆呆傻傻的迂腐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对着个男人说这种话,传出去,以后怎么做人?”
“有什么不好讲?您娶了我,不就万事都好讲了?”
“胡闹!”他一甩袖,抬步而去,不想脚上打滑,连连趔趄了好几步。
那相里姮娥在后头噗嗤发乐,笑得肚子疼,冲着他狼狈的背影笑喊:“先生,你害臊了?怕什么嘛,海上又没谁听见!只有风听见罢了。我方才问你话你还没答我呢,好不好嘛?”
方文濡只觉后有追兵一般,只顾跑到舱中,刚缓口气,又听见一海寇来叫。
他忙抖擞精神,与他踅去相里远房中。至那舱只见一张圆案上酒饭齐备,菜色多是海鲜一类。方文濡连闻了许久的海腥味儿,骤一见满案鱼虾,肠胃翻倒,暗暗打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