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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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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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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影动,扫在沈从之似笑非笑的面庞,“谋个生路倒是好说,正好我园子里还缺个管家,只是你的身契在浅园压着,浅园不放你,我也不好去讨要。”

那刘管家走上前来,抬眼狡黠地笑,“陆督公放不放我我,可由不得他,得听您的。小的照实说了吧,向来听见那班阉人口里没有大人一句好话,我听了生气,想为大人出个头。我这里有个消息,大人还记不记不得督公的母兄?”

沈从之眉峰一挑,“不是上半年早早就送回京里去吗?听说是病死在了家中,冠良手上有事情忙,那边只草草下了葬。”

“那是哄外头的人的,哪里就送回京去了?具小的所知,是叫他一直锁在府内,人也不是病死的,是叫他给折磨死的!不信大人找几个仵作在京里验明尸首就可知一二。大人想想,我朝是以孝治天下,杀兄弑母,如此大逆不道,若奏到朝廷,可是个什么罪?届时,抄家问斩,大人牢里稍稍疏通,小的不就能来大人跟前伺候啦?”

惊骇半合儿,沈从之微笑着在箱子里摸了一锭银子与他,“我晓得了,回头自有你的好处,你先回去,不要叫人看到你往我家里来。”

宗儿门前叫来个小厮送人出去后,仍踅回房里来,眼见沈从之房内踱步,他挨凑过去,“爷,要不要递个信给许公公?叫他在京里派人去验尸?”

“可行。”沈从之笑笑,眺目窗外新生的翠色,像一片新生的希望,“再有窦初那边将他陆冠良私自运粮到浙江的书信口信往来搜整出来,那就是国事上擅揣圣意,误国误民,家事上大逆不道,无孝无义,这样的人,如何能忠君?就是不死,大约也得跟着张公公到南京守灵。”

风叶簌簌间,阳光爬到他的脸上,描题一位年轻人的张狂与嚣张。

黄澄澄的阳光撒在云禾的水红的掩襟袄,下头掩着一片,紫绡纹裙,梳着乌油油的云髻。半步后头跟着骊珠,提着个鸟笼样式的食盒,两个正打一片刚抽嫩叶的夹竹桃里上走来。

晃眼瞧见一岔道上走着两个人,后头一个瞧着有些面熟,云禾借着片密枝掩着深窥,片刻将骊珠拉上前两步,“你瞧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些面熟?我瞧着哪里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骊珠立足定目瞧去,也觉恍惚是在哪里见过,蹙额苦思一阵,竖着个指头急急点着,“哦哦哦、好像是浅园里的人!我在浅园里见过他,好像是管着园子里什么差使,只是陆姑爷不爱使唤他们,因此不常在园子里走动。”

云禾脑子一转,适才想起这人从前在浅园同沈从之搭过腔,起了疑心,“怪道了,姐夫公务上的事情都是在衙门里同沈从之说,即便要传什么话,也该是使个小太监来传才是,怎么他却到这里来了?”

“大约是来传递什么没要紧的东西的?”

两个到底是不懂官场的妇人家,理不出头绪,便不再理,仍旧往书房里去。

正赶上沈从之打门里出来,还穿着补子袍,欲往蒋长薇屋里换衣裳去。这厢一见云禾,又想起方才的气,便背着个手冷眼睨她,“书房这地方,你女人家来做什么?倘或撞见外客怎么好,还有没有些规矩?!”

云禾甩着条绢子,擦身走过突兀森郁的太湖石,自往门里进,“要讲规矩,你就不该娶我到家里来,你们家的规矩可是不纳倡优。”说着,没规矩地踅在他书案后头坐下,白他一眼,“你方才生了气,饭也不吃甩手就走了,不饿呀?我做了两样东西你吃,还不进来?”

烟花手段,向来就是要乱人心法,先乱人阵法。沈从之叫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地磨得一颗心忽上忽下,步子一转,又进了去。

将书房迅速顾盼一圈,不过是些藏书字画,不见什么公文,云禾暂且将心按下,走到窗下的一张榻上去,使骊珠摆上一瓯荷花细饼、一瓯清烫的豆芽菜、一瓯炒肉丝,另一瓯糟鹅,再取出一壶葡萄酒,要打发他吃。

云禾轻拈云袖,露出纤指,筛了一杯酒,媚孜孜剔眼瞪他,“过来坐呀,站着给谁瞧?你要不吃,我就拿到外头倒了去!”

直令沈从之心神荡漾,坐到跟前来,面上却仍恨,“先前叫你弹个曲儿来听你好大的脾气,这会儿又来奉承我做什么?你家里对爷们儿横眉剔眼的,谁家有你这样的女人?从前服侍客人你也这样?早叫人打了七八遭了!”

她倒乖觉,帕子擦了手,拣了肉丝豆芽卷了饼递给他,“你怎知我没被人打过?方才不就叫你打了一巴掌?有什么的?”

沈从之捏着个饼细瞧她,见阳光撒在她半张红红的腮上,心内一阵绞通,另一只手便抚上去,“还痛不痛?”

“痛,你怎么赔我?”

他倏而一笑,放下手来,仿佛被打的自己,又心酸又委屈,“袁云禾,我真有些不懂你了。我晓得你不是真心实意地要嫁我,只不过是方文濡死了,你想替自己谋条好的出路。可既然这样,怎么就不愿意好好巴结巴结我呢?你巴结好我,就是金山银山也给你,何苦要跟我闹得这样呢?”

云禾噗嗤一笑,榻上下来,一壁迤逦裙动,趁机将他书房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一遍,一壁吐着半真半假的话,“你错了,我这就是在巴结你啊,我老早就讲过,你们这些人,就是皮子贱,我要是跟你那位奶奶似的对你服服帖帖的,你反倒觉得没意思了。你喜欢我,就是喜欢我造你的反。”

说着就在多宝阁最下层瞥见一个带锁的匣子,只是没挂钥匙。她翻飞芳裙,走到榻上,撑着炕几俯下去轻轻亲了他一下,眨眨一个眼,“你是不是爱我爱得要死?”

沈从之将一个饼囫囵咽下,嗓子里含糊不清,“也不要时时造反,还是稍微对我好一点。”

“你说什么?”

他摸来一条绢子揩了嘴,依在榻背上笑,“我说后日是你那个姐夫的生辰,我带你去回浅园见见你姐姐?”

话音落下去,像一滴露珠落人湖心,荡漾起云禾一片潋滟的笑靥。

花谢水流倏忽,光阴转瞬,果真到陆瞻生辰那日,芷秋帐中醒来。月未消,拂晓清晰,残灯新燃起,点亮她满心的欢喜,真是比她自己过那个假生辰还高兴。

外头丫鬟端水进来洗漱,只在帐外等候。

帐掩春色,陆瞻未醒,芷秋将缠绵香体趴在他身上,塌下易折杨柳腰贴着他,一头如瀑黑发坠在他颈边。但见浓眉铿锵,眼窝温柔,鼻峰坚硬,双唇似刃,怎么瞧怎么好看,瞧得痴迷了,干脆将两个胳膊枕在他胸膛。

帐外能见两个相叠的影,将几个小的瞧得面红耳赤,低低垂下头去。桃良却是见过世面的,两个眼皮一翻,满是不耐烦,“姑娘,都要凉了,还不将姑爷叫醒?”

“急什么?”芷秋细细软软的声线由帐缝子里传来,“水凉了再烧嘛。他真好看,桃良,你觉不觉着你家姑爷貌比潘安情比宋玉?”

几个小的憋不住闷声乐起来,桃良都禁不住为她臊红了脸,“从前妈妈讲你自打遇见姑爷,就犯了个眼痴心痴的病,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嘛,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陆瞻一早就醒了,不过是装睡逗她,眼下憋不住笑出声来,睁眼见夜阑花朝,将其缠倒,“听听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儿?我替你打她?”

账上两个影调了个头,如风欺杨柳,叫人眼也没处瞧。桃良恼了,将面巾搭在初月肩上,探个脑袋进账,将芷秋狠狠嗔一眼,“还要不要点脸子呀?她们几个什么都没经过没见过的,叫她们眼睛往哪里搁?”

二人适才爬起来,正梳洗毕,听见黎阿则来报门上到了几位大人,陆瞻出院将人迎到外头厅上,芷秋亦赶忙门外迎接女眷。

一时喧嚣不止,门庭若市,来往将各位雍容华贵的官眷递嬗引至千羽阁内,毕至咸集,已是晌午。

又听见沈从之夫妇姗姗来迟,陆瞻前头去迎,芷秋只在二门内等候,不想迎头却见云禾迤逦行来,戴着小花冠子,穿着烟紫撒花通袖袍,月魄仙裙,湖蓝软缎鞋,领着飞莺骊珠二人,俨然富贵奶奶一般。

芷秋心内一惊,两步走上去往后头张望,“怎的是你来?蒋长薇呢?”

日光照得二女如花似锦,云禾嫣然粉黛,笑破东风请春来,“她没来,姐想不到吧?管她做什么,她是你妹子还是我的你妹子?走,咱们厅上说话去。”

芷秋罩着豆红掩襟长袄与葭灰裙,淡淡色韵,眉心却攒愁千度,“你好糊涂!咱们姊妹什么时候不能见?怎么你偏要挑这么个场面来?你去瞧瞧哪家大人是带着侧室来的?你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岂不是故意点她的火?”

这个急,那个却不当一回事,挽着芷秋的胳膊就往垂花门下过去,积了一肩的飘香藤花瓣,“你以为我不点她的火她就好了?算了吧姐,这些女人咱们还不晓得?只看她丈夫如何对我,她就能咽得下气去?我不跟你似的顾忌这么多,横竖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没有父母兄弟要巴结着他们家,也不管男人在中间好不好做,我只管我快活,什么时候叫他们弄死了,我就还到阴司里去嫁我的状元郎。”

“你倒洒脱。”芷秋睐目嗔她一眼,这般走到厅上去。

门内门外两间大厅,先是吹打弹唱耍百戏,又是跟前说书的,席间变戏法的、唱曲儿的,闹得个喜乐长寿。地方官员不论老少皆吆喝着走到陆瞻跟前敬酒,连番唱喏祝寿。

陆瞻花团锦簇,心内不十分喜欢,面上还是周到,“小小生辰,何足挂齿,劳各位大人奔波走动,实在不该,请各位随意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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