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秋想一想,俏皮地笑起来,“那就听你的,横竖又不是我的母亲兄长,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受长辈约束,我更是高兴呢。今早走到陈大人家去,瞧见陈夫人四十多的年纪了,还要看着婆母的脸色过日子,真是不容易,我可比她们过得爽快多了。”
说话间,她的两个瞳孔伶俐活泼地转动着,如天地乾坤,凉风由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吹露眼中一片幸福的烟柳画桥人家。
▍作者有话说:
方大人升官发财就在这生死一遭,以后就没那么穷了~
第78章 红愁翠残(十) [vip]
薄衾寒天气, 一夜长如岁,晨曦中弥散着檀香与苏合香,馥郁地阗满春帐, 游弋着靡靡的爱欲。
一线微弱的阳光滑过芷秋柔腻的肌肤, 额上粉汗霪霪, 睫毛不安地轻颤,唇间微微翕合着, 显然是在呓语。
陆瞻被惊动醒,将她胸口拍一拍, 十分温柔地将她唤出梦魇,“芷秋、芷秋、心肝儿?醒醒。”
芷秋猛地睁开眼, 见昏暗的帐中浮荡着几个香袋子,扭头再见陆瞻模糊的轮廓,眼下倏然奔杀来一条江河,淌出行行清泪,“陆瞻……”
哭音似一片飘零的花瓣,令向来沉着的陆瞻一刻也不敢耽误, 下床点了灯。匆匆一瞥, 拂晓清稀,濛濛的水雾中, 还浮着星光与月亮。
顷刻他又上了床,将芷秋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做噩梦了?”
“嗯。”芷秋枕在她怀里,偷眼窗外, 烟水茫茫, 世界好像空旷得只剩他们两个, “我梦到我爹和我娘在门上来接我回家过年, 我欢天喜地拉了你一道去,谁知出门就找不见他们了。我沿着一条巷子挨家挨户地找,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敲门也不开,我急起来,一回头,连你也不见了。”
陆瞻俯首吻在她发顶,摸了条帕子为她蘸泪,“梦而已,我一直都在的。”
温柔低沉的声线渐渐抚平了芷秋劫后余生的不安,也止住了眼泪,又暗自觉得好笑,“大约是要是过年了,阖家团聚的时节,我才做这样没头没脑的梦。陆瞻,真是的,自打嫁给你,我简直又娇气又矫情,比小时候还不如,我小时候都没这么多眼泪。”
“你以前只能靠自己,现在能依靠我,自然就有了些小女儿的脾性。”
说着话,窗掩的黎明逐渐亮起来,月亮淡淡地隐没在天际的一线白光里。芷秋泪渍已干,与他一道起床洗漱,妆发敛就,吃过早饭,陆瞻因有一批丝要送往京城,便早早往织造局里去。
年关下该预备的都万事具妥,芷秋得闲,送他去后就翻出件衣裳缝起来。
这厢正与桃良在榻上捻线穿针,不过才走了几个针脚,就见初月急急走进来,“奶奶,隔壁小凤说他家二娘病了,请姑娘过去瞧瞧。”
芷秋捏着细针,针尖戳出她眼中的急色,“什么病?可请了大夫没有?”
“小凤没进来,就叫门上传的话,我也不知道。”
因有朝暮那一个前车之鉴,芷秋片刻不敢耽误,收了针线篮子披了件斗篷就与桃良赶到隔壁去,连招呼也不顾与谢昭柔打,先就往雏鸾房里去。
甫入外间,一股呛人的煤烟扑鼻而来,芷秋桃良禁不住咳嗽几声,弯着个手掌在鼻前扇一扇。小凤里头听见动静,忙走出来牵引,将两人引到床前。
只见雏鸾盖了两床被子在身上,起了一额的汗,芷秋搭手去一探,烧得滚烫。登时唬得她脑门上荡出三魂,忙将雏鸾摇一摇,“雏鸾,醒醒,是姐来了,你哪里不爽快告诉姐。”
倒好,这一晃将雏鸾晃醒过来,望着她出了一阵神,适才想起是谁,虚弱地笑笑,“姐,你怎的来了?我不要紧的,就是着了凉。”
说完就是一阵咳嗽,又将芷秋吓得九宫走了七魄,扭头颦额对着小凤,“可请了大夫没有?小凤,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你们屋里连个人也没有?”
小凤忙将头点一点,“已经请了大夫,约莫稍刻就到,前几日落雨,姑娘沾带了一点水星,就病起来,我早劝姑娘请大夫,姑娘不肯给家里添乱,便拖了几日。”
“那这屋里的人呢?二娘病了,怎么跟前没多几个人照看?”
“我哪里管得了她们?”小凤立在跟前,须臾抹起眼泪来,“她们都是本家的丫头,又不是我们带来的,哪里肯听我们的话?姑爷去后,她们成日懒懒散散的不肯动弹,姑娘若朝她们要个什么,她们反倒还要顶姑娘两句!我们还敢麻烦她们?”
帐垂银钩,里头荡着一束光,雏鸾卖力地笑着,拽着芷秋的袖口,“姐,我不妨碍的,你不要急嘛。”
芷秋亦无心掰扯别的了,扭过头来捏着帕子搵她额上的汗,叫小凤拧了条温帕子来搭在她额上,“雏鸾,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自打韩相公不在,我瞧你一日比一日瘦,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太太和大娘她们背着韩相公给你气受?”
“不是,姐,大娘和太太老太太都对我蛮好,只是些下人瞧不惯我,趁着二哥哥不在,便暗里使些心眼子克扣我屋里的东西。姐,你不要去问大娘,她十分好,只是近日不得空才照管不了我的。”
按往日谢昭柔的品行,倒不是会背着刁难雏鸾的那起人,芷秋只得叹一缕气。正巧大夫来,谢昭柔闻听后也急匆匆赶来,一进门闻见股炭味儿,忙捂住口鼻。
行到卧房见雏鸾病恹恹的样子,心里多有不忍,将芷秋请到榻上,盯着大夫号脉。
那大夫问了小凤几句,走到榻前,“太太奶奶们别担心,就是染了风寒,二奶奶体弱,因此瞧着不堪些,别的没有什么,只按方吃两副药,少吹些风,仔细将养几日就能好的。”
芷秋谢昭柔两个适才放心下来,吩咐小凤给了两吊钱送大夫出去。人一去,屋里就没有别的人,谢昭柔环顾一圈,心内了然,又叫晴青去寻另三个伺候的丫鬟。
只恐扰了雏鸾安枕,谢昭柔扶着个肚子拉着芷秋到外间坐,“芷秋姐,你瞧我,连个家也不会当,二哥一去,我就乱得没了阵脚,二娘病得这样,我竟然不知道。”
“也不能这样讲,”芷秋体谅其难处,笑着宽慰,“一家子长辈全靠你跟前服侍,眼下又是年关,你肚子里又有个孩子,哪里照管得过来?我们雏鸾麽是个不省心的,有个病根在那里,身子骨又弱,时常就要生病,你一时倏忽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况且别家,再没有你这样宅心仁厚的奶奶了,还操心着侧室的死活。”
“我一颗心也只想二娘好好的,就怕二哥回来怨我没照管好二娘。”
二人对着嗟叹连连,恰逢晴青小凤回来,给二人瀹茗上茶点。
谢昭柔庄严起来,将厅下跪着的三个丫头冷眼睨着,“我晓得,你们打量二爷不在,二娘记性又不大好,你们便贪着便宜哄她耍,成日家到外头乱逛不在屋里好好伺候。今日当着二娘娘家姐姐在这里,我丑话说在前头,倘或二娘往后再有什么差池,也不必等二爷回来,我先发落了你们!”
那三个丫头忙扣头应了下去伺候,其间谢昭柔朝榻下的炭盆细窥一眼,就晓得了其中的缘故,因问小凤:“各房里都是烧的银骨炭,怎的你们这屋里烧的柴炭?”
当着晴青的面,小凤不好明讲,立在一旁有些踞蹐地绞着手中的绢子。倒是晴青此地无银地站出来打哈哈,“大约是厨房里粗心,将柴炭当做了银骨炭送来。姑娘挺着大肚子,可不要生气,仔细伤了身子就不好。”
这晴青自幼侍奉谢昭柔,是随着陪嫁过来的,谢昭柔心知她有些要强的性子,当着芷秋,也不好明说,只是瞥她一眼,“你去厨房里说一声,要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该回家养老去才是,我们家不养这样的废人。”
几句话训得颇有些威势,芷秋冷眼瞧着,放下了心,只等药煎上来,又往卧房了去盯着雏鸾吃药,“你乖乖的在家养着病,等年下,你姐夫叫人扎了好些爆竹烟花,到时候带你过去家里玩。我家京里那个厨子做的鲍螺你不是爱吃?你好了,多少我都叫他做给你。”
雏鸾两个眼滴溜溜地悬在碗口上头,咕咚咕咚爽快地将一碗药喝没了,倚在小凤身上对她笑,“姐,你要是往堂子里去,不要告诉妈我病了,省得她老人家要骂我呢。”
“尽是傻话,妈哪里舍得骂你?”
“以前病了她都要骂我。”
她楚楚可怜地垂着下巴,芷秋心一软,将背角替她掖好,“这会子你记性又好起来了。好好好,我不跟妈讲就是了,你快好了,我请妈到家里去,你也过去,叫妈瞧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