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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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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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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儿坐在杌凳上,忽觉心酸,忙搵了泪花笑,“妈,我不是还在烟雨巷守着您老人家麽?少不得生意上还得靠您老人家提点我,您一辈子有操不完心的呢。”

一屋子正啼哭得凶,却见方文濡进门来,芷秋与姊妹们挪去四娘房中,留与他们说话。

行至园中,芷秋拉着四娘滞后一步,偷偷往她袖里塞去两张票子,“妈,眼前官府正忙,行院里生意也不如往日,这里是二百两,您拿去度日。”

四娘忙推,“哪里要你的钱?妈还过得下去,你拿着钱来贴补我,仔细姑爷晓得了不高兴。”

“他才不会不高兴,家里的钱都是随我使用的。妈收下,姊妹们平时好大的开销,总要支持着走。况且阮儿姐才开了多久的生意就赶上这一桩事,少不得要问妈借钱支撑,妈收下了,就是代姊妹们收下了。”

如此便罢,四娘偷偷理在袖内,领着众人屋里吃茶。

千红万翠,影移花梢上,独艳绣阁中。云禾欢天喜地地谈讲着都打点了些什么东西,眼睑下浮着鲜亮的甜蜜,好似离了这里,就跳离了一生的飘零。

倏落在方文濡腿上,兴谈起浅园里收拾出的房子,“我说就住一个月,不用怎么拾缀,姐不依,叫人铺了好些东西,还放了两个丫头在屋里伺候我。可骊珠伺候我惯了,也说得上话,我舍不得她,便花了二十两银子赎了她带去,你没意见吧?”

方文濡魂正游九天,听见问,忙拉神回来垂眸睇她,“哦,没有,她侍奉你这么多年,是该跟着你的。”

观他有些心不在焉,云禾将他轻搡一把,“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踞蹐再三,到底由怀里掏出札付来递给她看,“我料错了,上头没派我留在苏州,将我派去了宁波市舶司任副提举。单是路上往来就得一个月,还要交一批粮食到杭州藩台大人手上,这一折腾,加之到了宁波得承接公务,恐怕……你得在姐姐家里多住些日子了。”

如他所料,云禾果然两个眼瞪得大大的,写满了失落与不高兴,挂着脸从他腿上下来,“得等多久?”

“两个月,”方文濡忙窥她脸色,恨不得指天发誓,“至多两个月,我送了粮食,到宁波接了公务,理顺了,我就告假,保证一刻也不耽误赶回来。”

云禾心内检点他去京里多久、去宁波又要多久,检算下来,这一年竟然聚少离多,倏觉悲懑难当,“且不说眼前这两个月,就说以后,你在宁波要干几年?你干几年,那咱们是不是就要几年分隔两地?我嫁给你,成日家见不着人,有什么意思?能不能别去?叫上头另给你派个差事当当,也不管几品,在苏州就好。”

且看她眉间锁恨,心上泛苦。方文濡亦有口难言,只把眸垂脚尖,好半晌陪了个讪笑,“近来年沿海地方海寇横行,宁波是海上商贸重地,我朝与他国往来货品却屡遭海寇劫杀,百官叫苦不迭。国库若要充盈,税务商贸缺一不可,市舶司干系重大,我怎能推诿?”

“干系重大,那就派个稳妥的老臣去好了呀,做什么派你一个什么都崭新的新科状元去?他们就是看你没根基好欺负,你就任他们欺负?”

方文濡见她似有松动,挪过来两臂自背后圈住她,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也知道我没根基,争也争不过他们,还不如到宁波去立了功,往后他们想欺负我也得顾忌顾忌不是?况且,海寇在沿海横行,百姓多受欺凌。要是没有银子,朝廷就没法清除贼寇,老百姓就得永远苦下去。少不得就有人卖儿卖女,就像你一样,给卖到烟花地里、或是没你长得好的,就要卖到窑子里去,她们又不跟你似的能慧眼识珠,可抓不住一个状元郎,那就只能一辈子吃苦了。”

默然一晌,云禾抬起胳膊肘往他腹上狠狠一撞,“少哄我,我又不是当官的,才不管她们死活。我只问你,要是两个月你不回来怎么办?”

他仍是离京前那句,“就是死了,魂也得回来!”

“你少胡说啊!”

这才罢了,云禾弱羽依依挂在他脖子上将他亲一亲,好似明朝就要离别一样,在他怀里赖足了一阵,方随芷秋一路辗转而去。

拾缀出来两间屋舍,就在芷秋院旁的一处小院内,平日里无人居住,此间打扫出来,偏房里填放了丫鬟照管。进屋一瞧,只见衣柜衣橱、藤椅小榻、禅椅香几一应俱全,更有画帷绣帐映带房拢。

环顾一圈后,方文濡十分放心,将芷秋特意请到榻上深拜了一拜,“多谢姐姐容留,若他日功成,少不得我二人锦礼拜盒叩谢姐姐大恩。”

唬得芷秋直乐,忙趣他,“状元老爷倒拜起我来了,叫皇上老爷晓得了,岂不是要说我无礼?好了好了,快别拜了,就没有你,我也要照管云禾的,该她谢我才是,你谢个什么?”

恰有小火者寻进来报厅上席面齐备,陆瞻业已归家,只等着用饭。芷秋便领着二人到千雨阁里头,正是晌午十分,轩厅上几扇长窗落地,投来一芭蕉浓荫,满阗芰荷清香。窗户外就是一池绿水,碧叶接天,粉荷娇艳,更伴鸟雀渣渣欢鸣。

芷秋与云禾挨着坐,只顾私语。陆瞻便与方文濡浅谈,男女各成一派,自有桃良骊珠来筛酒。陆瞻才换了件暗紫直裰,有些自在之态,随意与方文濡攀谈,“听说是派到了宁波府市舶司?是个干实事儿的地方,只是有些艰苦。”

方文濡忙拱手,“学生当尽所能,为朝廷谋利,为百姓造福。”

正值个镂金铺翠的好时节,简单一案,却是鸾凤配,莺燕约,算作家宴。芷秋兴起,同陆瞻搭腔,“该把韩舸与雏鸾邀来的,我们姊妹聚聚,你们连襟间也聊聊啊。”

“他恐怕不得空,眼下大约还在城外安置灾民。”只待芷秋不理他了,他便又扭回去同方文濡说话,“方大人不必拘礼,请随意吃饭。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做了门亲戚,不必拘束。”

“是学生高攀。”

陆瞻又扭头问黎阿则,“宁波市舶司现任的监理大太监是谁?”

“回干爹,是陈允陈公公,还是前年干爹请老祖提调到宁波去的呢。”

“哦,是他啊,我倒忘了。”陆瞻轻笑,捡了口菜吃,接来张绢子擦嘴,“方大人,一会儿用完饭,跟我到书房一趟,我修书一封,你拿给陈公公。我深知地方上难免做派结党,你没有根基,许多事倒不好办,拿我的信给他,也好有他照应。”

一席用罢,不过未时。众人皆到院中,芷秋云禾自去正房内吃茶,桃良又令人上了果品茶点,领着骊珠四处逛一逛。陆瞻则领着方文濡去到东厢书房,黎阿则在侧研墨,果然写了封手信与他。

方文濡连忙将进京时的手书一并谢过,稍刻后,有些踯躅地坐在官帽椅上开口,“督公,学生虽要到任宁波,可苏州毕竟是学生家乡,学生有一事不明,还请督公解惑。”

“请说。”陆瞻靠去椅背,笑望他。

“督公是皇上殿前的红人,来之前任的是司礼监秉笔,眼下虽派到了苏州,即见百姓流离失所,苏州官场乌烟瘴气,怎么不出面上奏朝廷?督公监管镇抚司,只要有您说句话,地方官员也能收敛一二,或是您上书,求朝廷发放灾粮,稍解百姓之难,何至于现在城外饿殍遍地?”

陆瞻但笑不语,交叉两手置于案上望他良久,反问:“苏州官场岂是今日之乱?国朝之乱,又岂非只有苏州一府?天下之乱,乱在朝廷,乱在权臣,若非上下一气,苏州地方官员何至于肆无忌惮贪污灾粮灾款?你以为朝廷没有发放灾粮?上年苏州报了洪灾,京里就放了粮下来,几十万石到百姓口中不过颗粒,你以为是仗着谁的势?”

稍思后,方文濡有些落寞地笑起来,“学生虽然刚入仕,从前读书时也听说过,苏州藩台姜恩、知府祝斗真都是户部尚书龚老举荐的。”

“这就是了,一场小小的天灾,死几百个百姓,充其量是将姜恩祝斗真等人贬职收押,不过半载,就有人想法子为他们洗冤辩罪将他们放出来,照旧举荐他方上任。”陆瞻踅下案前,笑问:“你的字是什么?”

“学生字温谨。”

“好,温谨。你初入仕途,需知朽痈不堪治,只能去之,这些贪墨官员已经烂到骨头里去了,只能连皮带肉一起挖除。眼下,苏州城外的百姓就是要挖这块烂疮所需留的血,再痛,也先忍一忍吧。”

方文濡稍思,略显沉重,“那我朝两京一十三省,若处处都像苏州,难不成处处都要弃百姓不顾?岂不是有些本末倒置?”

见其驳话,黎阿则正欲震慑几句,却被陆瞻挥袖拦下,“温谨,你饱读诗书,依你说,百姓之苦,苦起何处?”望其沉默,陆瞻温文一笑,“这是在家里,不是京城,也没外人,有什么见解,只管说来。”

方文濡适才直言,“我朝有祖制,赡养宗亲,凡是皇田不纳税,现如今,皇室宗亲多不胜数,加之官田也不纳税、凡有功名的人家酌情纳税,这些人便无所不用其极仗势欺占百姓良田。如今皇田官田加起来,将近所占我朝田庄的一半,一半土地不纳税,却将税收全部加诸到另一半百姓身上,可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何不苦?”

陆瞻睨他一眼,语气极轻,“妄议祖制之弊,可是对祖宗不敬,况且你也是有功名之人,如今也做了官,祖制岂不也有利于你?”

说到此节,方文濡拔座起来,“利天下百姓,才利朝廷,利朝廷,后利百官。”

“你倒是十分有读书人之风……到了宁波,好好儿干,多为朝廷谋利,希望他日,我能在大殿上瞧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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