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桃良进来,在折屏后头吭吭了两声儿。陆瞻收回手,端正回身,眼瞧着桃良领着四五个丫头进来,他便起身让开,踱步到对过书案后头,在多宝阁上开了一个匣子。
那厢芷秋正盘在帐中用牙刷盖儿漱口呢,瞧见他胳膊肘提着往嘴里送了什么,便攒眉问:“还没洗漱呢你就吃什么?”
“哦,没什么,”他转身踱步过来,有些发讪,“就是个丹药,强身健体的。”
芷秋将满嘴泡子吐在铜盂内,清水漱了口,“既然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麽,也给我吃一丸啊。”
他挨到床沿上来,接了丫头手上的帕子,“你不能吃,”怕她疑心,又添补一句,“不到二十的年纪,正是身子骨健朗的时候,吃了反倒不好,听话。”
“你也不过二十三嘛,正是壮年呢。”那桃腮上挂着一滴水珠,剔透地闪着光,将他撇一嘴,“哼,小气,不吃就不吃,我还不稀罕呢。”
偌大的一间屋子,阗满了神女情,襄王梦,直叫诗难表白,词难描画,留得几片烟纱,回荡情字成家。芷秋坐在妆案,桃良过来挽发,挽得一头青丝堆鸭,云髻鬅鬓。
妆奁是月到风来阁里带来的,桃良熟门熟路地在里头摸簪子,却见镜中陆瞻渐进,捧来个四四方方大扁匣子,揭在案上,原来是六件金嵌宝石细簪子、六件玉搔头、六件珍珠流苏钗、六件小花冠、并刘副坠珥,每件样式不一,所用宝石玉料也不一。
芷秋先乐,眼睛迸出精光,“呀,好精细的头面,料子也顶好!”转瞬又嗔,“你先前送去的聘礼里头也有好多首饰,我戴也没来得及戴呢,又打这些做什么?”
“那些大金大银的俗气得很,留着攒你的私财吧。这是我叫人打给你平日里戴的,或是赏人也罢。”
这厢捡了两支粉碧玺细簪并头插上,再捡一朵西府海棠缀在髻后,双双落到外间去吃饭。又是吃茶的功夫,就见黎阿则乐呵呵进来,撩了袍子行一个大大的拜礼,“儿子给干娘请安,祝干娘青春永驻,红颜不老。”
因是新婚,芷秋不好穿得太素净,特意穿了件橘色红遍地撒金通袖袍,搭着珍珠白的裙镇镇颜色,像刚由婚礼的红海里跋涉出来,还带着喜庆的余温,依偎在陆瞻身边,附耳细声,“他怎么叫我干娘啊?”
陆瞻睐目而笑,环住她的腰,“他叫我干爹,你忘了?如今你嫁了我,自然叫你干娘了。”
“可我比他还小两岁呢。”
“山高高不过太阳,你辈分大。”
芷秋障扇轻笑,忙请黎阿则起身,“得你不嫌,无端端的我倒还添了位贵子。小桃良,快拿十两银子来给阿则做礼。”
慌得黎阿则连连摆手,“添了干娘,是儿子的福气,不敢要母亲大人的赏!”
“怎么不敢?我说拿着,你才认了我做娘,转头就不听我的话了?”
“拿着吧,到外头等我。”陆瞻微挑下巴,望他出去。扭头睇住芷秋,“我去了,你妈妈姊妹大约一会儿就到,我叫人在园子外头就近的千羽阁里摆了席,请了一班小戏,你们乐吧,我晚些回。”
芷秋吊着他一条胳膊,难分难舍地将他送出廊去,“倘若你那两位侍妾来拜见我,我可怎么说呀?”
“她们也不会来,你玩儿你的,领着你姊妹们四处逛逛。明儿张达源会挑几个丫头进来,你看着按插吧。”辞讫,偏着脸往她腮上落去一吻,“我走了,若有什么要紧事儿,打发个小火者去叫我。”
如此便罢,芷秋目送他去,直到他一抹苍影被院内疏竹掩尽,方退到廊沿下闲坐着看睡莲。这房子三面抱厦,长廊四连,将一片清池环抱其中,廊下种着几棵芭蕉,绿瓦青门,满目幽碧,连个杂人也没有,好不清净。
坐一阵,理一阵东西,便到辰时,听见有火者来报姊妹已到,芷秋忙迎出竹林外,等在院门底下。远远见姹紫嫣红转过一块巍峨太湖石而来,嬉嬉闹闹打破园中宁静。
芷秋跨出门槛,冲一行人招扇,“妈、云禾,这里!”
遍地花簇中,袁四娘头一个急步赶来,“早年就听见说祝老爷有这么个园子,一直不得进来瞧瞧,如今一看,真是别有洞天。别看外头一堵院墙挡着不怎么样,里头却大得这副样子,又是奇石争峰、又是百花争艳,只把我的眼都看花!”
“妈进来瞧瞧我们住的院子,屋舍倒不多,却也是出奇的大。云禾、露霜,你们快些过来,到我屋里吃茶!”
众女跨入院门,只见前有一片空旷地,横断一细溪,上头架着小小一座石拱桥,桥这头立着几块太湖石,供人落脚,桥那头连着幽径,曲径两侧各有一片翠竹林,半掩着绿瓦飞檐。
云禾不住瞻望咨嗟,挽着芷秋过了石桥,“我的姐姐,这园子比留园还别致些,你住这么大个园子,就不怕?”
“有什么可怕的?”芷秋一壁引着在竹林里穿梭,一壁笑她,“这园子又不是只有我住,还有好些人呢。我们这里是园子东边,他母亲和兄长住在西边,那两个侍妾住在西北角,再有一班火者住在二门外头,这园子先时还留着一堆婆子丫鬟管家的,人多着呢,我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