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呢,这个韩相公,齐家都是死脑筋的人,清高得半点不肯笼络疏通。上年祝斗真过生辰,县上各级官员都送了礼贺表,只他跟不知道似的。当时我坐局,瞧见祝斗真胡子都快气歪,却因他祖父父亲,不好问罪,可私下里少不得给他使绊子。无端端就这么给调回来了,我还想是奇事呢,原来是你。”
话音落下去,又复起,像温柔的潮起潮落,“嗳,你方才讲不必将你那两位侍妾放在心上是个什么意思?她们好相与吗?”她闪烁着期待的两个眼,旋即又自恼自叹,“嗨,我问你做什么呢,女人在你们男人面前是不大一样的,我问也白问。”
流溢的灯花影里,陆瞻搂着她,像她的大秋千一样摇晃着,“不管她们什么样,也同你不相干,我平日里也甚少见她们,不用担心,她们不会同你争抢什么的,她们不喜欢我。”
芷秋先是笑,淡淡烟愁随之聚来,“你这么好,她们怎么能不喜欢你呢?我见过那么多人,你是最好看的,既有权势,又有数不尽的家财,人又大方,学问也好,还没有那些文人墨客的陋习。你值得天下所有女人喜……”
陆瞻垂望她喋喋不休的唇,恍若两片红艳的锦帐随风鼓胀着邀请他睡下去,于是他环住她的腰俯下身,就贴上了她馥软的艳色,像跌入一个旖旎梦境。
他的呼吸几如山谷里呼啸的风响彻在她耳畔,带着热浪与灼人的温度。时而温柔时而暴烈的掠夺与侵占,令芷秋毫无招架地阖了眼。天旋地转的黑暗里,她只是无能为力地哼鸣与呜咽,好像他是主宰她的神佛,她虔诚地,在他怀抱里一软、再软,软成一滩坠地的花瓣。
直到陆瞻的手爬向她的胸口,她冷不丁地就醒过神来,忙将他推开,“不行不行!”
一丝错愕与痛色由陆瞻注满迷雾的眼中滑过,直到胸膛的起伏有些平静,他才歪着头在她腮上落去一吻,“听你的。”
与他眼中的痛色相等的,是芷秋心口针扎一样的疼,她猜他是误会了什么,便忙将手塞入他的掌心,羞赧的垂下头,似盛满露珠的莲花,“我只是想等咱们成婚的时候……”
她只是想,让这一季的风雪、月光、太阳、晨露与暮霜,在幸福的等待中,涤净她过去满身的污垢;她只是想,奉献给他一个最纯洁的自己,像寻常女人的新婚一样,像他们早年最初相见时一样。
持久的沉默中,芷秋心怀惴惴地窥着陆瞻轻攒浓眉,使她由记忆中刹那扑来一个巴掌,伴着男人凶恶的唾弃,“你他娘的装什么贞洁烈女!”
而眼下,另有一只纤长的手由下爬上了她脐上的肋骨,伴着正经得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声音,“我记得,有人骨头疼时可不是这样说的。”
“呸呸呸!”芷秋的腮红似樱桃,忙抬起手抱着他的脑袋晃一晃,“快甩出去,赶紧将这事情给我忘了!”
小窗明月下,落尽灯花,陆瞻寐上眼,跟着她的手晃荡着脑袋,两片暗紫的发带摇起楼外风笛,悠扬而婉转地,老去天涯。
黑暗天际被撕开一条口,迸出几片妍丽朝霞,红梦紫乡在昨夜被冰封,又在一轮金乌中被唤醒。姑娘们起得暗,园中尚且宁静,却突兀地响起吱呀开门声儿,划破晨光与兰麝。
正值芷秋在袁四娘房中一道吃早饭,听见后歪着个脑袋往门外瞧看,因问一老姨娘,“这大清八早的,是谁呀?”
“哦,是韩相公。”说话便领着人进来,“韩相公在这里同四娘先说话,姑娘还没起呢。”
四娘亦忙拈着帕子抹了嘴招呼,就朝墙下的折背椅上指,“韩相公快搬了椅子来,靠到炭盆边上坐。怎么这样早来了?衙门里可忙过了?”
衙门里的时辰自然不比堂子里,韩舸笑礼答话:“刚从衙门里出来,原是要回家,想着来瞧瞧雏鸾。”一行搬来跟椅子坐到榻下,三人围着个谭炭盆,倒不觉冷。
可巧芷秋正有话说,亦抹了嘴,髻上并排两朵黄腊梅,俏皮又精神,“陆大人讲,要到常熟去办采丝的事情,要你一道去,你可晓得了?”
韩舸在炭盆上搭着手,淡草色的直裰束着腰,袖口领子上皆延着白貂冒,十分俊雅,“晓得,早晨衙门里才有人来传话同我说。还听见雏鸾说起姐姐同陆督公的婚事,还没同姐姐道喜呢。”
“谢谢你,”芷秋放下腿,抖一抖裙,让开案给老姨娘收拾炕几,“外头那些或是挑担的、做官的、读书的、做生意的可不像你,他们只怕背地里笑话我们多少去呢,难得你不以另眼看我们。说起来,快到年节了,你祖父父亲也该回来了,你的亲事可有准没啊?”
正中了四娘下怀,忙不迭的直窥他,“可是,过了今年你也二十的人了,也该早定下亲事才是。”
韩舸将两个手分搭在膝上,带着些歉意垂了下巴,“定下了,是我母亲娘家的一房表妹。等过完年就到扬州纳采,过了三书就完婚。”
有些欲吐的话卡在四娘喉中,瞥眼见芷秋眼色,到底没说出口,“那么也好,亲上作亲的事情,自然美满不过的。你去吧,想必丫头也醒了,你们说话去。”
人踅出门去,芷秋便揿下腰来与四娘接耳,“妈不要急,先使人打听打听那女子的人品,若好的话,我心里有个主意,等由常熟县回来了同妈商议。”
如此便罢,四娘只提着心照旧,任由阳光撒入窗内。照不定的前程如光束里的浮尘,游移不休。
晴霭霭的阳光打在楼台长廊,二三个丫头姨娘端着水盆面巾等往各房中进出。
韩舸熟门熟路地踅入雏鸾屋内,外间里却不见人,榻下烧着火盆子,才新添了炭,笼着一股子闷暖,再有两个珐琅彩盆在面盆架上冒着热腾腾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