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见爷爷吧。”
周璨托起般弱,手劲很重,重到般弱嘶的叫了一声。
他却是一无所觉,在夕阳下穿过葡萄棚子,强行拉着她走动。
越走越快。
越握越重。
她很疼。
“周仙仙!”
般弱皱眉喊了一声。
他听不见,指节捏得泛白。
周璨满脑子盘旋着绝望的灰色。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他明明威逼利诱,都叫他们闭嘴了,结果还是让她知晓了。
他就知道这群人绝对见不得他好过。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他不该抱有侥幸的心态,以为过去的事能翻篇。
他就不该带她来这里。
不该让她扒开他光鲜亮丽的皮囊,看见一堆猩红又肮脏的灰。
周璨强硬拖着般弱往北房走,好像只要进了那扇门,迈了那道门槛,好像只要见了当家做主的爷爷,敬了他老人家一碗清茶,他们这事儿就算尘埃落定,铁板钉钉了,日后即便是生老病死,流言蜚语,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嘭!”
因为他的拖行,般弱撞到了一个白底青花瓷缸。
响声惊醒了他。
周璨回过头,眼睛泛着血丝,又有点儿茫然无措,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
而他的目光又冻在了瓷缸上,里边种着绰约娇美的碗莲,底下游走着几条红尾,谁能想到倒退十年前,他被一群小孩儿押着背,绑着手,整个脑袋沉在缸里,鼻孔跟耳朵插满了泥,窒息得快要死去。
比窒息更反胃的,是屈辱感和负罪感,如影随形折磨着他。
那一刻他是多么厌恶自己的出生。
要是当初自己死在胎里就好了。
要是自己没来过世上就好了。
你看这名字,周仙奴,仙奴,不过是道观里一个无名无分的仆役小童,重点不在于仙,而在于奴,是可以被轻贱的,被抛弃的,被买卖的。
没有人期待他的出生,也没有人期待他的未来。
就连对他冷眼相待的爷爷,不也是因为他救了对方一命,自己才被当成福星的吗。
他耍心机抱大腿有错吗,他想活下去出人头地有错吗。
为什么要用那种窃笑的、厌恶的口吻议论他的过去。
为什么啊。
周璨以为自己练出了百毒不侵的心肠,然而这一刻,他依旧慌得六神无主。
般弱的胳膊被他抓着,勒得发紧,剪得短薄的指甲也掐得她生疼。
两人面对着面。
天边渐渐吞没光线。
弟弟眼皮很薄,在日光下薄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络,那么骄傲肆意的一个家伙,此刻精致而脆弱,如同被装进了密封的玻璃瓶里,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张了张嘴,压抑着哭腔,声音嘶哑。
“你要是怕我克你,我现在就送你——”
般弱拉着他的手,放到腰上,埋怨道,“快揉揉!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我这腰天天受罪,本来就被你折腾得要散架,现在这一撞,差点就要骨折了,坏了你赔啊。”
周璨愣了愣,“……对不起。”
“这大院里的家伙,好像没几个喜欢你的。”般弱给他盖章,“你人缘真差。”
弟弟低着睫毛,揉着她腰,看不清眸色。
旋即,她又笑了起来。
“那没办法了,我就把我的喜欢跟福气,嗯,掰成两半,分一半给你吧。”
他猛地低头看她。
四周昏暗,视物难明,而她却像是一捧温暖的、干燥的萤光,映入了他的眼底。
周璨身体在抖,又捞住她,紧紧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