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不了的,但能像个战士一样战死!”张长安始终盯着前方,却好似看到了赛典赤的反应,清楚对方的心思,头也没回的冷冷说道。
他计算过了,他只有出四招的力气,根据面前这三百多名大食修士的站位情况,他可以杀掉一成,包括两名真人境。
一成修士,两名真人境,这将是张长安最后能为大唐斩下的功绩。
一缕清风吹来,拂动他的衣袍,他没有等忽速纳丁再说什么,双膝微曲,后脚在地上重重用力,虎豹一般蹿了出去!
“杀尔等者,大唐张长安!”
他是大唐的战士。
一刀横斩,刀芒如若匹练,最前面的一队大食练气修士,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被接连拦腰切断,爆开团团巨大血雾。
张长安身后,三十多名大唐修士,同时飞奔而出,他们无不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没有留下任何求生的余地。所以哪怕是气力已竭,他们依然冲势凶猛
半空中两名祭师身若大雁,一左一右俯冲向张长安,地面上数十名练气修士随后奔出,吼叫着持刀直进,眼神凶横,似乎要将张长安乱刀碎尸。
张长安不曾后退,也完全放弃了防御。第二刀竖斩,一名祭师杀至近前,被刀光从额头到下巴再到胸腔,从中给劈成了一团灵光,当即灰飞烟灭。
眼前一阵恍惚,张长安头晕目眩,这是气力不济即将不支的征兆,在这么一瞬间,他甚至看不到对手。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忍着气海的抽痛,迅速闪身侧移,同时,挺刀直刺。
肩膀痛得厉害,像是被蛮牛撞了,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向一旁翻倒出去,张长安好似早就料到这一点,左脚重重在地面一踏,稳住了身形,
下一瞬,张长安恢复了视野,面前是一张五官扭曲而惊恐的脸,嘴中正在往外涌血,是出手的另一名大食祭师。张长安手中的刀正好穿透了对方的胸膛,在对方想要将他一刀枭首之前。
而对方手里的刀,嵌在张长安的左肩上,入口极深,几乎要将张长安的手臂斩下来。张长安面容如铁,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把推开那名死去的祭师
这时,数十名练气修士,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个个面红耳赤,双目似火,杀意凛然。
张长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身体像是要从内部炸开,脚步也虚浮得厉害,似乎连多站稳一刻都是勉强。
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沉静。
因为计划中的步骤还未完成。
他斩出了第四刀。
他不知道这一刀是怎么斩出的,他理应没有力气。但他明白他必能斩出这最后一刀,哪怕是纯靠意志。他对自己知之甚深,所以这一刀让冲到近前的一批大食练气修士,全都吐血倒飞了出去。
这一刀之后,张长安浑身疲软,已是无法站立。
他原以为张长安没什么力气了,没打算亲手出手,却没想到,对方还能杀他两名祭师,二三十名练气修士,这让他压抑不住怒火。
张长安在晨光中倒飞出去的时候,念头通达,再无遗憾,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绚烂的阳光里,张长安眼角的余光瞥见,数十名大唐修士,有的正燕雀般在半空跟大食祭师拼杀,有的正从半空坠落,有的在地面跟大食修士短兵相接,有的倒在了地上,还要抓住大食修士的脚绊倒对方。
作为战士,最后是被敌人击倒的,人生总算是圆满落幕,无论放在哪里,无论在何时,这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八年前,朝廷克复河西,众修士与吐蕃大战,旬月之间,搅得十九州之地天翻地覆,拉开了大唐收服河山的大幕。彼时,张长安不过是金城县一个地方家族的少年,却临机出战,与族人、好友杀向吐蕃悍卒。
那一夜,他看到了白发祖父与老友们血战长街,看到了忍辱负重的父亲与强敌同归于尽,看到了王师大军降临时术法流光缀满夜空。
然而,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不立世之功尤其如此。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中,总有许多战士战死,他们有的平平无奇,有的惊才绝艳。在死亡面前的平等,是世人唯一拥有的真正平等。
如今,张长安走到了人生终点,当此生的经历形成一连串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只度过了二十几个春秋。
跌宕起伏的精彩人生,止于风华正茂之时。
这是一个战士的宿命。
后背重重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张长安意识模糊的吐出一口血。他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感觉,只觉得面前的阳光灿烂耀眼,似乎跳动着无数美好。
单纯的美好。
临死之际,人生中经历的单纯美好,是人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眷念。
“我的人生中有过哪些美好?”张长安面朝朗朗晴空,瞳孔散乱,眼中神采渐渐消散。
在这个刹那,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然而某些东西其实早就根植在生命中,原本就不需要去寻找。本已视线模糊的张长安,却忽然再清楚不过的看到,一张干净清纯的脸浮现在湛蓝的天上。
当人生停留在最后一刹那,一切都变得简单纯粹时,它回归到了生命本来的面目。无拘无束,无忧无惧,无苦无悲。
然而,他的力气终于是没有剩下什么,所以动作显得僵硬、艰难无比,哪怕他眸中充满了渴望、怜惜与不舍,也注定了什么都碰不到,末了,只能坠回冷硬的戈壁地。
“格桑......”
他轻轻地喊。
......
难得的好天气,深秋的漠北草原风和日丽,灿烂的阳光驱散了许多北风带来的寒意。
牧人们在毡帐外懒散得晒着太阳,跟不远处的邻居们大声说笑;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子,在一旁把牧羊犬欺负得嗷嗷乱叫。
好酒的汉子大白天就开始抱着酒壶,免不得被老人抱怨一顿;妇人们低头缝补着衣裳,间或责怪自家小孩子对狗子不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