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坤州战罢,耶律阿保机败亡,契丹大军投降,这意味着契丹国已经灭亡。李晔必须接管契丹的土地,在耶律阿保机建造的城池中驻军,从实际上掌控这片地域。
如若不然,契丹的土地迟早会被其它部族瓜分,草原上又会多出许多强大力量,成为大唐统治草原的隐患。
从仪坤州北上的时候,李晔只带了狼牙、虎卫、骁骑三军。
深入草原长途跋涉,不适合将北境边军都带过来,也没必要。虎卫军是最早成军的长安禁军之一,精锐彪悍,骁骑军是纯骑兵队伍,正适合在草原行走,并长久驻扎。
李晔的目的地,自然是西楼——之前的契丹国都。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耶律阿保机。
“草原上本来是没什么城池的,是他修筑了许多坚固大小城寨;草原上原本也没甚么学术思想,是他修建了孔庙,学习、弘扬了汉唐文化;草原上本来也没甚么国家体制,是他让契丹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国家制度。”
骑在马上,李晔瞭望苍茫草原。
他对身旁的岐王说道,“有了耶律阿保机打下的这些基础,我们要在契丹的地盘上,建立属于我们的统治,就要容易得多。要不然,从头开始去教化一群蛮子,将他们变成有国家意识的国民,还真的要耗费很多心血和时间。”
岐王回头看了一眼。
巨龙般的队伍里,就有耶律阿保机的灵柩。耶律敌鲁古、耶律敌烈等原契丹重臣,现如今都聚集在灵柩周围,颇有些扶棺而行的沉痛意味。
她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要先改造契丹人,给草原竖立一个模范,同时建立一定基础。再带着他们向外扩散,进而影响、改造整片草原?”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李晔哈哈大笑,不吝夸赞。
岐王撇撇嘴,冷哼一声,示意自己本身就是极聪明的。
李晔没有隐瞒,将心中谋划都跟岐王说了出来:“发展牛羊及其附庸品商售,只是从经济方面解决草原问题。经济是基础,但不是全部。一个国家对一个地域的统治,不是让此地的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就行的。
“还得控制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有国家之念;也得有军队,威慑地方的豪杰之辈;更该有完善的体制,保障每个人安居乐业;亦要让他们有进身之阶,能够施展才华报效国家。这是一个全方面的国策。需要我们殚精竭虑,耗费无数心血。”
岐王认真听着,等李晔说完这番话,她已经是嗔目结舌:“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要累死?要统治草原就这么难?”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占据关中后,还是没有跟李晔正面扳手腕的能力。
从对领地的治理与掌控上来说,两人的思想和手段,就差了许多个层级。她当初的失败是必然。
岐王也意识到,她彼时的投靠是何其明智。
李晔笑了笑,“累死倒不至于,累瘫倒是必然。
“中原皇朝从未真正统治草原,我们要建立更古未有的局面,自然需要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征战沙场;但更加需要无数有才之士,经年累月甚至数十年上百年的奋斗,将自己的生命投入到这场大业中去,一点一滴的改变它们。”
闻听此言,岐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气。
她道:“大唐不缺有志之士,也不缺人才,你总算是不必自己累死了。”
李晔深以为然,感慨道:“也唯有大唐这样的国家,才能谋求这样的千秋功业。”
到西楼时,已经有人摆开阵仗迎接,声势颇为浩大,是最草原上迎接最尊贵客人的最盛大礼仪。
迎接李晔的人,自然是攻占了西楼的黄头、鞑靼两部。
两部酋长对他执礼甚恭。
现在已经是秋天,传统意义上羊肥马壮的时节,然而李晔看到的西楼,却是一片混乱与破败。
这里没有高歌欢唱的牧人,牛羊数量不仅少,而且多半瘦弱不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熬过寒冬的样子。如果今年冬天有持续大雪,明年草原上一定会少很多人,只怕不会比战死的少。
李晔看到的不仅是这些。
西楼及其附近的契丹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成了黄头、鞑靼两部的奴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满脸悲痛与绝望,不是被两部的战士驱赶着在干活,就是在被肆意鞭打、调笑、取乐。
西楼已经没有一个自由的契丹人。
前不久还辉煌的西楼,现如今成了炼狱与废墟。
几个月前还强盛骄傲的契丹人,现在无一不是沦为了阶下囚。他们再也不能纵马扬鞭,在草原上耀武扬威。国家的失败,让他们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连做人的最基本尊严与权利,都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他们只是胜利者的物品、财产。
他们需要承受胜利者的怒火,需要接受胜利者的优越,直到自己死去,直到契丹这个名字消失在草原,堙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草原上的部落兴盛覆灭都很快,许多在历史上留名的强大部族,长久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究其根由,便是眼前这副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