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分出汴州给李茂贞,可不是什么善意之举。
只有李茂贞在中原的地盘连成一片,他才能更好的抗衡高骈。汴州在腹地中央,若是王建得了,一旦高骈得了平卢,再要进取中原,那就是首当其冲之地。
王建可不想先跟高骈冲突,这块地域虽然富庶,但毕竟是烫手山芋,还是丢给李茂贞比较好。
李茂贞不能不接。
若是不接,他的地盘无法连成一片,根本无法在中原站稳脚跟,就更不必说图谋整个中原,那等于是说今天什么都没得到。
高骈见王建要让出汴州,心中立即不满。他哪里能看不出来,对方是要让他跟李茂贞先交手,自己观时待变、坐收渔利?
不过高骈的大目标已经达到,这些许不完美之处,还是能够接受的。
只要李茂贞跟王建不联手,高骈有的是信心灭了他们。更何况现在王建和李茂贞已经是撕破脸皮,即将自相争斗?
一场各怀鬼胎的利益瓜分会议,就此落下帷幕。
高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王建也认为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唯独李茂贞被两人针对,成了最失落的那一个。
在九合定鼎大阵和关闭昆仑通道的过程中,众人出力无分多寡,事后利益的分配却并不均衡,几家欢喜一家愁。
......
李茂贞是三王中最先离开昆仑的,这里是他不得志的所在,可以算得上是伤心之地。他没有理由多做停留,尽量早些离开是应有之意。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担心王建和高骈背地里商议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了,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
此去长安,回归本镇,李茂贞要面对的,是局势万分凶险的未来。
好在他手里还有一个皇帝,可以稍微挽回一些局面......
然而连安王都不在了,天下再也没有人正视所谓朝廷正统,高骈和王建还会为此受到多少掣肘,也是一件细想叫人心烦的事。
路过凤翔岐山的时候,李茂贞情不自禁停了下来,在傍晚的秋风中登上绝顶,俯瞰脚下这片曾经他洒过热血,并且发生了许多故事的土地。
天高云淡,夕阳沉在西山,晚风寂寥,吹动林海松涛,大地苍茫,徒留孤独的人怅惋哀叹。
衣发扬起又落下,李茂贞收了收肩膀,抱起双臂。丹凤眼里没了平日里的锋芒凌厉,凭空多出来许多顾影自怜,望着空旷山川出神。
良久,李茂贞叹息道:“这大好的河山,曾经有那么多辉煌光鲜,无数英雄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却为何总是会陷入到破碎沉沦中?”
在他身后,一名容貌姣好的贴身女姬道:“岐王可是想起了往事?”
李茂贞不置可否,幽幽道:“想起往事又能如何,人都已经不在了。”
女姬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叹道:“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关闭昆仑通道......不,是不跟众人合力,将安王送上仙域呢!若是有安王在,今日也不至于让高骈和王建两人如此嚣张,万般算计,欺辱殿下。”
李茂贞没有接话,只是眼帘低沉下来。
王建和高骈的行为他并非不能理解,都是为了自家利益而已,然而能理解不代表不厌恶。想起前日会议上王建和高骈的嘴脸,李茂贞就忍不住一阵反胃。
一个装着忠厚的势利之徒,一个表面仁义的伪君子,这大好河山的大势大局,竟然让这两人给占了去。
行事虽然跋扈凌厉,但向来光明正大,不屑于此等虚伪面孔和行径的李茂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李晔豪情意气的模样。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得王建跟高骈连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安王如此英雄,怎么就被这等小人给算计了?”李茂贞心头浮起一个疑问,并且为之深深不平、不值。
在这个时候,他好像忘了自己也在算计对方之列。
又或许,从一开始,李茂贞就觉得李晔不会马失前蹄。
只是没想到,再英雄的人物也敌不过阴谋诡计。
李茂贞不说话,那女姬自己感叹起来:“唉,安王如此英雄,怎么就被高骈那种伪君子给算计了呢?”
李茂贞抬头望向渐渐露出的星辰,良久后也道:“是啊,安王的大好功业,怎么断送在了这等小人手里?”
说到这,他又摇了摇头,自顾自道:“自古以来,君子败于小人,英雄亡于奸佞,总是权力斗争中的必然。这种事我们见得还少吗?”
他的神色渐渐难以名状,临了,道:“这天下没了安王,还真是索然无味。”
言罢,李茂贞转身离开绝顶,走下岐山。
他内心并不平静,一句话始终萦绕心头不去。
时无英雄,空使竖子成名。
......
王建是最后一个离开昆仑的。
此间是他的福地,他想在这里呆得久一些,仿佛这样自己的好运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他大出中原、争夺天下的过程中。
在星夜下凝望已经看不到半点儿踪迹的昆仑通道,王建脸上的笑容经久不散,仿佛空无一物的夜空实则有如诗画卷。
“安王,安王......哈哈,安王!”王建的微笑终于绷不住,转化为放声大笑。他是如此开心欢畅,以至于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这笑声中,有无限嘲讽、诸多自得,就如胜利者对失败者一惯为之的那样。
这些年来,安王锄奸诛恶,扫灭乱军,平定藩镇如探囊取物,如李克用、朱温那样曾经威震四方、功勋卓著的天下豪杰,在他面前也如蝼蚁般不值一提,就更不必说其他诸侯了。
有安王在一日,天下就一日不会有真正的群雄并起,不会有真正的诸侯逐鹿。天下人就一日不敢说大唐将亡,朝廷正统会改弦更张。
这就是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