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霸天摇摇头,神色格外认真,就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信仰,“如果换成是一个月前,我的确可能向你们投降,还有可能劝说我父亲投降,但是现在不会了。我宁愿战死在这里。”
“为什么?”仙人又问。
赵霸天笑了笑,“因为安王李晔啊,是他让我知道,大丈夫应该有怎样的风采,应该怎样活着,才会被人认可被人尊敬,大丈夫怎样活着怎样死去,才算有意义。”
“李晔?”仙人怒了,“就因为那个区区凡人?”
“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安王?他比你们强一百倍!”
赵霸天盯着仙人,“当然,也不不只是因为安王。还因为我父亲。我终于知道,我应该怎么样活着,才会让他开心,让他自豪。其实不怕跟你多说一些,以前我总想着每个人都认识我,都认可我,都敬重我,那样才显得我有能耐。”
“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其实再多人羡慕你尊重你,都不重要,再多人觉得你有能耐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让自己的父亲感到开心、自豪!因为只有他,才是为你付出最多,对你期望最大,真正希望你变强的人!用自己的行动让他开心、自豪,那才是真正珍贵,真正有意义的东西啊!”
话音方落,赵霸天陡然拔地而起,单手持刀向仙人当头斩下,刀光如月,气势如渊,他整个人犹如一头猛兽,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压迫感,他大吼出声:“你们知不知道,镇疆城,是我父亲罩的!你们竟然敢来侵犯镇疆城,敢在镇疆城杀我妖族修士,敢来触犯我父亲的威严,让他受伤让他不开心,我赵霸天,今天一定要屠光你们!”
这一刀饱含愤怒,尚在半空,便隐有大道雷音传出,苍穹上黑云翻滚紫电乍现,让人心胆具颤。
仙人脸色大变,已经顾不上跟赵霸天斗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怎么可能,你竟然以刀入道?!不,这不是以刀入道,而是以孝......入道?”
然而无论赵霸天究竟以什么入道,他这一刀的威力都让仙人胆寒,完全不敢硬拼,匆忙之际他升起无数道灵气屏障挡在身前,想要挡住这一刀。
但是他失败了。
刀光切豆腐般切碎了他的屏障,最后斩在他身上,将他轰杀当场。
赵霸天身形不停,连连挥刀,杀向他身后的仙人与凶兽。
世人常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以此来说明浪子回头的难能可贵。世人没说的是,回头的浪子,往往都会有一颗赤子之心。因为在回头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回头。
回头,能看见他们真正珍视、真正在乎的东西。
回头之后,就能守护这些东西。
......
吴悠在奋战之余,看到赵霸天大吼着义无反顾冲入凶兽群中,转眼就被凶兽淹没,却仍旧单手挥动着长刀厮杀不休,黑曜石般的眸子不禁有些异样。
在她周围,遍是倒在血泊中的妖士,很少有肢体完全的,还有很多妖士在激战中直接被轰杀成渣,飞回湮灭找不到痕迹了。但是即便如此,面对凶兽的进攻,妖士们也鲜有后退的。
镇疆城已经只有两三千妖士,战损接近十分之九,寻常时候士气早该崩溃全面逃散、投降了。但是现在不仅没有妖士投降,就连镇疆城主赵伯符,也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这样的战斗继续下去,不仅赵伯符会死,他很可能还要眼睁睁看着赵霸天战死,面对强大凶兽和仙人围攻,赵伯符也无法有效照应到赵霸天。
几只小山般的凶兽冲到面前,吴悠连连挥拳,爆发的拳芒笔直成柱,将这些凶兽的身体尽数洞穿,往往一拳就能让一只强大凶兽当场陨落。两名仙人的术法攻击过来,她迅速闪避,灵活的在废墟中跳跃,将接连轰来的术法尽数躲过。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因为身边的妖士越来越少。
吴悠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开口对这些妖士说,你们退吧。
因为战斗下去的结果已经再明显不过,牺牲在此刻似乎并无意义——因为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这话吴悠说不出口,她能够看得出来,几乎每个妖士都抱了必死之志在战斗。虽然她不是很理解这种行为,但不忍出言反驳。
对于一个自幼长在长安驸马府公主第的年少郡主而言,生活就是在锦衣玉食、任性胡闹的闲暇,幻想着一件事——那也是所有少女都会朝思暮想的事:以后会嫁给什么人,跟什么人过一辈子。
除此之外,连修炼其实都只是顺带为之。
什么江山社稷、家国天下,郡主根本无需牵挂,因为多的是仁人志士会去操心。宗室子弟可以出仕为官,甚至身居高位,但绝对不能功高震主、权倾朝野,那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这话是驸马父亲对郡主说的。
父亲在跟吴悠说这些话的时候,常常会咽下到了嘴边的一个名字:李岘。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从小到大,郡主其实都只做了一件事:成为李晔的跟屁虫。因为李晔就是吴悠认定的,日后会跟她过一辈子的人。在李岘还没陨落在八公山的时候,那也是她的驸马父亲和公主娘亲的意思。
作为一个宗室女子,那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
如果不是天下大乱,如果世道依旧太平,吴悠往后的人生轨迹,就是风风光光嫁入安王府,成为安王妃,然后相夫教子,平淡却幸福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因为全心全意为着李晔,所以吴悠什么都为李晔着想,并且不惜在凤歧山牺牲自己,也要为李晔挡下仙庭那一剑。
她只是简单的为李晔而已。
什么黎民苍生,什么国家大事,那是李晔的大业,却不是她的。
她也不理解匡扶社稷的情怀,金戈铁马的意气。
她始终都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
原本她一直不会理解这些。
如果是这样,就算她真的成为安王妃,也不过是李晔羽翼庇护下的一个娇贵郡主,永远不会有跟李晔并肩而立、共镇天下的资格。
每朝每代都有很多公主,但古往今来,女王只有一个。
现在,经过镇疆城这场战争,眼见这些妖士接连战死,吴悠心中触动,忽然理解了很多她十几年单纯生活没能理解的东西。
这些妖士,他们有的在临死前还大喊着为了妖族,有的则是跟亲朋好友并肩血战到最后一刻,还有的抱着凶兽同归于尽,嘴里嘶吼着为谁报仇,也有的在高喊着妖族大计。
一个族群血战到最后一刻的场景,任谁看了都不能不动容。
吴悠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场景,离剑抱着齐破天的尸体,咬牙抽泣着喊他睁眼;狐妖老板娘半跪在长街尽头,在临死那一刻双眼却看着狼妖和狈妖的尸体;以及白狼握紧滴血长剑,背对血泊中的红袖,坚定走向凶兽的身影......
她想起小时候,李晔在跟她和上官倾城用泥人演练完战阵后,常常会抬头看着天空,用意气风发而又虔诚的口吻对她们道:“总有一天,我李晔会投身天下,为大唐的天下而战!”
天下,什么是天下?
彼时的吴悠并不明白。
吴悠的目光在化作废墟的镇疆城上扫过,在一具具妖士尸体,而一个个跟凶兽厮杀的身影上掠过,她眼中有了明悟的光芒,低声呢喃:“原来......这就是天下。”
这一刻,吴悠在镇疆城,李晔在七圣山。
但这一刻,是十几年来,吴悠距离李晔最近的一次。
在这一刻,郡主真正了解了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