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带着礼单,夹着崔燮花了三天工夫昼夜赶出来的画,上堂拜见高公公。高太监端着茶水,拿腔作势地问他为何而来,谢瑛托着画轴与礼单,低眉垂目,温润地笑着说:“下官特来送公公一份恩荣富贵。”
高太监托着茶杯看向他,威严凛凛地问:“你是来替李东阳等辈说话的?岂不知这便是逆圣上之意,我等内侍一身荣宠皆自上出,拂了圣意,失了圣心,还敢说什么恩荣富贵!”
谢瑛稳稳当当地说:“高公公自身资历、本事皆不弱于梁公公,又有高百户这样得圣心的佳儿,难道真的甘愿久居人下么?今日之事,正是公公更进一步的好时机!”
高太监在宫中就见着了梁芳受冷落之态,心里暗暗地也有点儿想法,听他的话越觉着顺心,却仍是端着姿态,轻哼一声:“你以为再献一幅画,圣上就忘了梁芳?那梁芳可是深得万娘娘宠爱的……”
谢瑛只淡淡道:“如今娘娘年岁渐长,倒是太子已长成,眼看着又将成亲了。”
高太监眼睑抖了抖,锐利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脸上,问道:“你这是何意?不怕我将这话告诉娘娘么?”
谢瑛也看着他,浅笑着反问道:“公公一向得宠于圣上,又何须借后宫之力?何况娘娘一旦没了心腹大太监,又如何能不倚靠皇爷宠爱的人?”
高太监呼吸微微深重,撂下茶杯,身子朝他倾了倾,叹道:“此事恐不能成。娘娘特为此事哭诉了一回,皇爷安心要从重处置,连小爷求情都不允,我一个奴婢又能做得成什么!咱家说句实话,你那画儿上就是蹦出个活天仙来,皇爷也看不中她。”
谢瑛微微摇头:“此事关键并不在画,而在人。下官这几日专程寻了人鉴定那三人奏疏上的文字,其上的文字其实是叫人事后涂改过的,原文字该是减过笔画的。”
高太监的眼睛都要竖起来了,从齿关间挤出沉重的声音:“你竟大喇喇地把这事说出来了,不怕咱家将那奏疏毁了吗?”
不怕。
谢瑛垂眸看着手中的画卷,淡然应道:“那份奏疏有无,并无什么大差别;李学士三人能否脱罪,只要圣心不动,也没什么差别——他们三人已认了罪,缴了赎杖银子,此时本就该放了,但上旨不发,也不过就是在镇抚司里多住些日子。”
“这份奏疏真错假错,其实与狱中三位官人无关,与下官和镇抚司上下无关,只干着老公的前程……”
这桩事若能查出是梁、韦二人所做,就是他们私改奏章,陷害大臣。陷害大臣倒还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罪,但私改奏章一事却是戳皇上心窝子的,足以叫那两人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
高太监的呼吸越发急促,手在桌上轻敲,看着谢瑛手里的画卷,想着他出的这个主意是否可行,又该如何行。
他当初正是因献了《安天大会》图,得天子喜爱,才慢慢从司礼监随堂太监升到如今的禀笔太监。如今怀恩大伴因在皇爷欲废太子时当面力谏,恶了天子,被发到南京受罚;除了接替其位的覃昌,司礼监便以他的权势最盛了。
唯有司礼监人能接触奏章,若那奏疏上的文字真是梁芳收买内监改的,他在监中就能查出端的;若是外面几位相公改的,以他的本事,也可以往那两人身上泼一头污水……
谢瑛这个镇抚使做得真不愧其身份,比他们这些内侍手段狠绝得多了!
他想得额头微微出汗,端起微凉的茶水抿了几口,抬眼定定看了谢瑛一会儿,慢慢垂下眼:“把那幅画儿给咱家。”
第178章
谢瑛手中那画卷比平常的画卷更宽, 也不是整整齐齐束成一卷的,而是从两侧画轴卷向中央, 倒像是册随手卷起的卷轴书。他将画铺在桌上, 双手拨动画轴,徐徐显露出画卷中央金碧辉煌的大殿。
殿顶飞檐下挂着鎏金的“灵霄宝殿”四字牌匾。殿中铺陈着云烟般的紫纱缦,香炉宝兽陈列两侧, 金冠锦服的玉皇坐在最上方的画屏前,身后有束着高鬟的仙子擎扇。越往下看,大殿两侧的玉柱间的空处也越展阔,像是亲身站在大殿外,透过巨大的高旷殿宇望向御座似的。
而御案与他这个看画人中间的大殿上, 左右分列着两队来贺寿的神佛,左侧是如来与四大菩萨, 数位罗汉;右侧是王母带着玉女仙娃, 提着满篮的蟠桃。
众仙佛虽是向着殿上行走之势,如来与王母二人却都侧身回首,似乎正含笑与身后人说话。而那两双眼睛看的却不是身后,而是画面之外——高太监从正面看着画, 油然有种两位仙佛正在含笑看向自己,招呼自己共入殿中的错觉。
高太监凝神注视着画面, 说道:“这画仍是前次那才子画的吧?这大殿画得好, 仿若邀人登天,共赏神仙欢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