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作恶,却又永远不敢承认。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似的,只敢鬼祟过境。”
崔子更目光深邃的看向了段怡。
“嗯,的确是很有缘分。”
他说着,又快速道,“我们一到定州,就落入了圈套。我虽然是庶出的,但因为父亲宠爱,且自身又远比兄长耀眼,之前几次出征,都是顺风顺水,从未有败绩。”
“当时的我,年轻气盛,非常的自负;而且,因为母亲亡故,报仇心切……”
崔子更的语气依旧是十分的平静。
可段怡却是同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从未见过的悲恸。
就像是他手上的那道疤痕一样,看着好似没有了,却永远都不会消失。
她想着,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崔子更的手背。
现在的她,就是当年崔子更。
崔子更收回了思绪,低头看了看搭在他手背上的手。
段怡的手同寻常姑娘的手不一样,那些“嫩得像葱一样”,“肤如凝脂”之类的,对于寻常小娘子的美好形容,放在她的身上,好似有些太过于肤浅了。
这是一双勤学苦练的手。
看着上头的茧子,他几乎都能够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抿着嘴,一丝不苟的练着长枪的小姑娘。
他很喜欢这样的手,就像是他时常告诫自己的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是不用付出努力,便可以一蹴而就的。
“我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在定州一战成名。从那之后,天子的诏书,像是六月的急雨。我带着玄应军,几乎是常年征战在外……”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的军功越来越多,玄应军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可从一开始跟着我的那些兄弟们,也越来越少。朱鹮你认识吧?”
段怡点了点头,崔子更去剑南道,除了智囊晏先生之外,得力的左膀右臂,便是老将东平,还有小将朱鹮。
“朱鹮的父亲,是第一个跟着我的人。他使得一把好关刀。他战死沙场,嘱托儿子朱鹮,进了玄应军,护我左右。”
段怡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拿起了那囊酒,递给了崔子更。
崔子更没有说话,接过酒喝了一大口。
“那日见苏使公,我同你说,人是很复杂的,并非就是非黑即白。”
“我父亲也一样。你若说我母亲是他一生挚爱之人,可他在得知明阳郡主死讯之后,很快便听从家中,另娶了他人。”
“你若说不是,在我母亲真正亡故之后,他便大病了一场。整个人肉眼看见的衰败了下去。我常年在外,偶尔归家一次,都时常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老得那么快。”
“明明母亲还在的时候,他还时常把我打趴下,跑马游湖,声如洪钟。我心中明白,过不了几年,他怕是就要追寻我母亲而去了……”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那么快。”
崔子更说着,又拿起酒囊,喝了一大口酒。
第一七九章 弑父之人
“我接到父亲重病的消息,急忙朝着苏州赶。”
崔子更说着,神情有些恍惚起来。
那日的苏州,同往年时节一样,烟雨蒙蒙的。
母亲很喜欢下雨的日子。
他同母亲,不是住在江南王府里的,而是住在一处单独的别院里。那里是从前,成王在苏州城中住过的地方,也是母亲年幼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院子里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一点儿也不名贵,荆棘丛上缠绕了许多牵牛花,一到早上的时候,便开得格外的娇艳。
母亲喜欢坐在一个老木架子秋千上,那秋千还是以前外祖父成王替她搭的,看上去十分的斑驳了,有时候不慎,还会将新穿的罗裙,挂掉几根纱。
因为苏州时常下雨,秋千的上头,支起了像是巨大油纸伞一般的凉亭。
父亲就会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推着,然后冲着他喊,“子更,你怎么这么慢,你阿娘想要吃桑葚。”
年幼的他气鼓鼓的站在桑葚树下,艰难的跳起来,烟雨落在脸上,润润地。
“你不是学了轻功么?习武之人,连桑葚都摘不到么?记住,手上不能染了汁。”
他汗流浃背,看着晃着秋千的母亲,又跳了起来。
到最后,一家三口坐在秋千架附近吃桑葚,嘴巴舌头都吃得变了色儿。母亲吃够了,便会拿着桑葚,给他同父亲染指甲。
一大一小的坐在小凳上,同样的愁眉苦脸。
可谁也没有动。
待母亲尽兴了,父子二人方才会用染了桑葚的手,抓起长剑,在雨中比划起来。
而母亲则会拿起一卷书,安静地看着,隐隐约约的,好似还能够听到附近湖面上,歌姬清幽的歌声。
依旧是烟雨蒙蒙的一日,身上的衣衫,都好似带了一股未干的潮气。
他着急回城,一进苏州城,便直奔别院。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很长时间,都没有踏足这里半步,直到这半年病情加重了,方才叫人搬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