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孙权因剧烈疼痛,也可能是因为四处燃起的火焰炙烤,所以脸上出了许多汗水。
汗水浸湿脸上敷着的珍珠粉末,露出许多褐红色小斑。
他侧躺在床榻,手里依旧紧紧握着辟邪剑,仿佛用这口剑可以战胜疼痛,战胜这场噩梦。
他胸前、左肩、腹部各插着一枚短而强劲的铁簇弩矢,弩矢洞穿铠甲,已然造成创口。
“呃……嗯!”
一边的步协咬牙拔出自己手臂里的弩矢,他拇指抹去血迹,可见铁矢头部钻有小孔,是填埋药粉、药膏的洞室。
浑身气力飞速流逝,步协听到殿中脚步声传来,又艰难爬起,拄着一杆方天戟走出。
步夫人、大虎、小虎正帮孙权卸甲,几名宫人正举着方天戟凿击火墙夹壁。
夹壁破碎,积聚其中的灰尘四处蔓延,十分呛人。
这些宫人又上前拉启暗门,露出一个地道来。
孙权卸下的盔甲,又被这些宫人火速披挂在一名死亡禁卫身上。
没有多余的谈论声,也没有哭声,有的只是寝殿外持续不断的箭矢钉入梁柱、桌案、墙壁的咄咄声音。
也能听到钩盾令所属的卫士惨死前的咒骂声,没有人回应他们,只有一轮又一轮的弓弩齐射、漫射。
没有药膏,步夫人只能撕扯殿中幔帐为孙权包扎止血。
已经可以看到孙权体表遍布暗红色细密疮痕,有的破裂结痂,有的刚溃烂,正流淌浓水。
孙权忍着刺痛,表现的很顽强,也很坚强,并没有哀声抱怨什么,似乎接受了这种命运的玩笑。
“夫君,妾身先行。”
步夫人也提举一口剑,拉住孙权,孙权一愣,看向步夫人的神色缓和下来,始终如铁似刚的神情也融解了,声音喑哑:“夫人,是我亏待了夫人……”
“事至如今,何复多言?”
步夫人抬手将孙小虎拉到面前,打量她单薄、稚嫩、青涩、颤抖的小身板:“小虎机敏,在前先行。”
孙小虎犹豫恐惧,孙大虎上前两步:“女儿先行。”
步夫人淌着泪单臂揽住孙大虎,孙大虎看了看幽黑,看不到底的地道,沿着木梯缓缓走下,捧着一盏宫灯躬身前行。
其后是步夫人,然后是孙权,最后跟着孙小虎,一家四口人缓缓行走在高不过六尺的地道里。
“啊!”
孙大虎刺耳尖叫声弥漫在地道,宫灯坠地熄灭,急忙后退:“阿母!有蛇!蛇!”
孙小虎紧紧抓着孙权手臂,惶恐嚎哭。
只剩下步夫人手里一盏宫灯,她越过孙权,循着声音给了孙小虎一脚,孙小虎才止声,双手捂住口鼻,原地跳脚,仿佛这样能把蛇吓跑。
蛇的确被吓跑了,可谁能看见?
孙权看着妻女三人,干咳两声道:“不见我尸,诸人不安。我若坦然受死,子瑜出面斡旋,还能留夫人、大虎、小虎在世。”
“夫君,今城内作反者不足万人,城外尚有三万甲兵。”
步夫人鼓励说道:“夫君出城,集结各军,反手可定骚乱。贼起猝然,可见主谋者少,同谋者寡,多为不知情者,为贼裹挟身不由己。夫君露面,必能拨乱反正!”
只要逃到城外,蒋钦、步骘、全琮、刘纂的部队都能聚拢。
孙权抬头去看幽黑深邃的地道,也不知道这里的蛇是怎么来的。
如果是人为投掷,那地道的尽头,必然有一伙人埋伏。
落到这伙人手里,自己将不再是吴王,只是一个俘虏,奴隶,将由对方处置。
被砍去手脚做成人彘,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