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吃着羊肉。
辣是真的辣,从口舌开始,一直到胃,都被那股辣味充盈。
但辣味对于他而言,全然算不上什么不能忍受的痛苦。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没过多时就见了底,可桌上还有许多菜式,连动都不曾动过,原模原样的摆着,倒又让温虞想起从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处吃团圆饭的场景。
两个人过的团圆夜,终究是冷清了些。
也不知道爹娘在家,会不会觉得少了她的团圆夜,也会冷清呢?
这样一想,她心里头又难过起来。
不知何时,沈遇也停下了筷,吩咐道:“收了吧,你们也不必跟前伺候了。”
陈嬷嬷应了声,带着人将桌上的碗筷悉数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屋中尚有饭菜残留的味道,这倒是让沈遇有些难以忍受。
他起了身,打算去书房一趟,只是轻瞥了身旁人一眼,身旁人的眉眼低垂着,沉默不语,看着就很没精打采,又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外头不知谁家在放烟花爆竹,震得通天响,倒是热闹。
他忽而开了口,“温家此刻想必也很热闹,夫人若是想回去过除夕夜,我让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
温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遇说什么?他要现在送她回温家去过除夕夜?
他说的是真的吗?
回家过除夕当然好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
沈遇看着眼前人那双杏眸一瞬间起了一簇光亮,却又很快熄灭。
就好像她的心情,只开心了一瞬,又重回低落。
她的心情怎能变换的如此之快?
想要回去的是她,说不能回去的也是她。
断案如神的沈大人,此刻心里也有了不解之意。
温虞微微仰着头,光洁纤细的脖颈挺着,却有几分倔强之意,她笑了笑,嘴角那对小小的梨涡却没有浮出来,“今夜我怎能回温家过团圆夜呢?这不合礼法。”
“礼法?”沈遇轻笑,笑中夹杂着几分嘲意,他重新坐下,看着对面坐着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那夫人同我说说,若你今夜回温家过除夕,到底犯了哪条律法,要施以哪种刑罚?”
温虞被问住,沈阎王问的这是什么刁钻的问题。
可她心里头却是有个答案的。
女子回不回娘家过除夕,怎么可能会被写进大楚律法中呢?又怎会犯法受刑呢?
可是这人世间运行的法则,岂止那明文规定的律法呢?
那些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制定流传下来,世人心照不宣的礼法教条,无一不是约束着世人言行举止的律法,若是触犯,官府虽不会把人给抓进大牢关押,用刑。可人活在这世上,活的是好名声,清白名节,性命有时反而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若今日回家同亲爹亲娘过除夕,明日便会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活活的淹死。
就算她不怕那些人的指责唾骂,可她怕她阿娘的眼泪。
她的心性,本来就是在她阿娘流过的一滴一滴的眼泪里,一点一点的被哭没了的。
可这话,她又怎么能和沈遇说呢?
就算说了,沈遇也不会明白。
她终于勉强寻到个让自个儿开心一点儿的由头。
心道:谁不知道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沈大人,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以至于朝堂树敌无数,坊间将他视作活阎王。
那般糟的名声,大抵只有沈大人会毫不在乎。
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便也不想再同沈遇纠缠这个问题,甚至脑子里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说出些体面好听的话来将这个问题给掩过去,可今夜,她再难让自己笑起来,便低下头,轻声道:“夫君,时辰到了,你该去点岁火了。”
那岁火架在院中,是一堆木柴,被点燃后,今夜一夜不能熄灭。
传说中的年兽会在除夕夜出现,而年兽最怕火,和响声,爆竹自是不能一整夜的放,可岁火还是能燃上一整夜,抵御着年兽。
除夕守岁,要点岁火。
直到启明星划破了东方的夜空,破晓而出时,过去的一年终于过去,而新的一年也终于到来,除夕才算是过完了。
片刻后,沈遇回答了她,“好。”起身朝着房外走去。
他没再继续追问非得让她给出答案,温虞松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院子里的柴堆下午时,就是已经搭建好,而今就等着沈遇点火。
温虞站在廊下,看着沈遇点燃了岁火,夜空中,不知谁家又放起了烟火,夜色被一道道光线划破。温虞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虔诚的祈愿,愿老天爷保佑,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沈遇忽而回过头看她,见她闭着眼许下心愿。
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她祈愿祝福的所有人里,可否有他?
只是很快,那许下心愿的人微微睁开了双眼,而他也已经回过身,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