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的小厮又来了几趟,他们包厢之中也有三人中第,余下的只有三甲。其余还未被唱到名的已经脸色灰败,谈昌却仍不紧不慢地打着扇子。
京中的夏日可真热,尤其是没有冰可用的时候。
“第一名会元,兖州谈昌谈老爷!”
最后的信使到了,谈昌这才慢悠悠起身,先抱拳谢过祝贺的人,再走出包厢迎上小厮,把袖中准备好的香囊丢去打赏,又将一部分碎银交给酒楼掌柜,交代他办一场酒宴款待其余同年,最后才谢绝上前攀谈的试子,转回自己的包厢。
姚之远住在同一酒楼,但是谈昌身边不少人不大看得上他,谈昌也没有主动与他结交。
这一系列事谈昌一一做来,得心应手。他其实依然是不耐烦的,但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使得这些原本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了。
方才不尴不尬的酒会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庆祝。登榜的人自然是尽兴喝酒,吟诗作对。谈昌却时时留意那落第的三人,不时照拂一二。
以至于最后谈昌拦着他们不再多喝,劝他们殿试后再行庆祝时,不论心中苦涩或喜悦,这些士子们想的都是:谈会元年纪虽小,却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
然而当把同年们一一送去,独自回到房间中,谈昌还在想,沐泽可真是大方。
殿试如约而至。
通过会试的三百人换上相同的盘领青衫,由礼部的官员领头进入太和殿。对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是第一次步入皇宫。然而对于谈昌,却是久别重逢,百感交集。
太和殿内的位置按照会试名次布置好,谈昌走到最前,带领一众试子们行叩拜礼。“学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和帝并未亲自出席,但是他们仍要对御座行礼。
然后才转向东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谈昌终于微微抬起头。台阶太高了,那人离得很远。即使谈昌站在最前面,也看不清楚他的眉眼。
但谈昌仍然能熟练地勾勒出他的模样:剑眉如墨裁,一双凤眼微挑,不怒自威。
那副面容早就牢牢刻入心中。
谈昌垂下视线,谢恩后坐定,听李霖开口:“诸位都是各省、府层层挑选的人才,孤也不必多说,今日是最后一场,请诸位尽力答题。”
李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熟悉,低沉好听,只是没有了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露出的,各种各样的情绪。
礼部尚书点燃了计时的灯烛,宣布开始答题。
谈昌翻转桌上倒扣着的试卷,考题是一句话: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圣人垂拱而天下治。
不少试子看到之后都吃了一惊。他们在家中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为考题定会落在近一年朝廷的大动作上:或是与暹罗的海上通商,或是西北的划分牧场,或是云南建威将军率令深入瑶寨,建立官学。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
若是前些年,景和帝出这样的题并不奇怪。毕竟,谁都知道他笃信道教,信奉无为而治。可是年纪轻轻,又大有所为的太子殿下,如何会想到垂拱而治?
何况,这两句话原本就没什么关系。前一句是孔子说的: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意思是讲周文王、武王的政举很好,但他们人不在了,政策随之消亡,德政也结束了。后半句却是说圣人能够通过任用人才达到“垂拱而治”的地步。
不少人虎躯一震,回忆起曾经被道学支配的恐惧,连忙起草,不厌其烦地强调起德治、德化,落笔洋洋洒洒,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殿下,千万别信老子那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