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晴朗的天空一片湛蓝,仿佛是海水的倒影,在人们的头顶上平静地浮动。树上的知了叫不停,大风刮过,金灿的花田齐刷刷地吹向南方。
刹那和宫城徒步行走在黄金花海中,感受和煦的风与稻穗粒子拂过脸颊的舒适感,往山顶前进。
宫城走得很慢,刹那也走得很慢,这一次,他并不是配合宫城的速度,而是对接下来面对的事物感到畏惧、紧张。
他的下腹缩得很厉害,手也冒出了冷汗,迈进的双腿有些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掉头跑掉。如果宫城不在的话,刹那早就这么做了吧。
“羽岛君,虽然这么问很奇怪。阳花同学真的住在山顶上么?”
“嗯,到了你就知道了……”
宫城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刹那想,还是直接让她看清楚会比较好。
陡峭的山不高,但因为两人行进的速度缓慢,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炽热的阳光高挂上空,蝉叫声越来越激烈,刹那的身体反而冰冷起来。
从居住地出发,做上电车回到旧居花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但其间映入刹那视野的景色,却仿佛一段漫长的停顿,不停地在刹那脑海里回播。
无论是那一个画面,都存在他与阳花的身影……
这里是刹那的老家,虽然早已搬迁,但这边的点点滴滴,还能够触及他的记忆。
“到了。”
终于走到了山头,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这是刹那一直以来都不敢做的事情,现在,在宫城的陪同下做到了。
“这个,就是阳花同学的……”
“嗯。”
“羽岛君,抱歉!我并不知道是这一回事……”
“没关系的,反正,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没用。况且,也是有你的陪伴,正因为如此我才迈出了一直以来不敢迈出去的这一步。”
刹那手里捧着一株野地采摘的柠檬草,静静地走到阳花的墓碑前,将柠檬草放在了上面,双手合掌祭奠。宫城也学着刹那的样子,做了最起码的礼仪。
“阳花她啊……直到死前依旧是个温柔的人,她害怕去伤害别人,所以只能是别人伤害她,原本最受她信赖的我,也并没有保护好她,反而和那些人一样伤害了她。直到走的最后一刻,她也没有抱怨,即使是我的错,她也没有责备我,因为她不懂,所以只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在我面前消失。”
对着墓碑,刹那不知道该对阳花说什么,只能在给宫城讲述阳花的事情的同时,向死去的阳花倾述自己的忏悔。
“阳花同学她……”
“她是自杀的,在我面前跳楼的,给我留下最后最深刻的印象。”
或许,那是不懂得如何报复刹那的阳花,最后的抵抗吧?
现在想来,刹那似乎能够明白当时的她的做法了。
祈祷过后,刹那一直盯着墓碑上阳花的照片看。
那个少女,正呆呆地看着摄像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在拍她,歪着脑袋的样子很可爱。
所谓的遗照,最后也是这种形式。
墓碑的四周有些脏乱,刹那从背包里掏出一次性手套和简易除具,将她的墓碑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
宫城什么也没说,擅自从刹那的背包里拿出其余的除具,两人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扫除工作。
“是说,你都没问呢。”
“什么?”
“为什么阳花会自杀。你不问我么?”
“因为,我说过的嘛,如果羽岛君不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羽岛君。我只想替你分担一些痛苦。”
“谢谢你……”
看着宫城露出来的暖和笑容,刹那除了道谢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了。
没错,正因为宫城是这么一个人,他才会选择告诉她部分实情,才会想着让她一起来见阳花一面。
这是刹那自从见证阳花跳楼自杀以来头一次与阳花见面。
上一次是残烛的生命,这一次只剩下遗照了。
扫除工作进行得方便快捷,大概是有人经常来清理,才不至于费大功夫。
说到这个会来清理的人,除了矢泽仓以外,刹那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刹那站在前面,又看了墓碑许久,即使内心有一堆想要说的话,但不是见到本人,只剩下孤独的墓碑时,刹那连诉说的心情也都没了。
“现在的我,只能跟你说到这里了。”
许久之后,刹那转过身去,与若有所思的宫城对上视线。
“阳花的死,和我脱不了关系,是我害死了她。所以,那段时间一直在做噩梦,想要拼命忘却这份记忆,想要从痛苦中解放出来。才会选择那种蠢方法。”
虽然也因此救了另一个人……
“宫城,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无论是来我家陪我,还是跟我一起来见一眼阳花。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深渊……”
他不敢来看阳花,正是不敢认清自己的罪行,无法为自己的罪行负责。
“羽岛君,请不要说这种话,之前都是你一直支持我,所以现在换我了。虽然痛苦与逃避是允许的,但还希望你早点振作起来。”
“或许吧。”
至少,刹那到现在都没有想过振作起来的那一天。
也许,在这不久的将来,他算能够看开。
也或许,就如同矢泽所说,这是刹那一生都逃不了的罪孽。
“回去吧。”
空荡荡的墓碑前,只有刹那送的柠檬草轻轻吹动,不知这株生前她最爱的植物,能否将刹那忏悔的心意传达到世界的另一边去。
至少现在的他,已经做了一件事情了。
“要不要去吃个午饭呢?”
“不、不必了,我有点累了。”
“是这样啊。”
宫城失望地叹了口气,两人下了山,刹那并没有心思去逛一圈镇子来充实自己的怀念感,便赶着中午两点钟的车,再次回到现在所居住的城市。
回到最近的车站,与宫城在红绿灯口分别,刹那感到浑身疲劳的同时,也更加增添了自己恢复记忆的真实感。
“那些都是真的呢。”
就像断开的两边重新衔接上,其缝合的接口完美无瑕,拼接起来的记忆让刹那感到无比新鲜,也因此,那份重量偶尔会让刹那产生疑惑。
不过,和宫城一起看了一眼阳花的遗照后,那份懦弱的疑惑也都烟消云散了。
“今后,究竟会如何呢?”
在离开的时候,宫城突然回眸一笑。
“羽岛君,我会更加努力的。”
努力什么?
刹那全然不知,也无法回应她的话。
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一下晚餐食材好了。
通过给自己增加生活的节奏来麻痹脑海里的想法,虽然宫城说过尝试着往前走一步,但已经见过阳花一面后,刹那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然而,生活或许就是那么戏谑,刹那再一次遭到了背叛,
他正打算走进超市,手机铃声便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想也没多想就按下了接通键。
“发邮件的话一定会说不清楚,如果和学长打电话的话,学长一定会不接。”
当刹那听见声音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挂断的机会。
刹那愣了一下,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眼睁睁地看着超市的自动门重新关上,他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往后退了几步。
“相泽么?”
“这是公共电话,学长,我想见你一面。”
还真是强硬的家伙啊……在这一点上,相泽如此认真都让刹那差点怀疑是不是她本人了。
“我说过让我暂时处理一下自己的情况吧?”
“没有人引导的自杀者会靠自己想通,我可不相信。”
“这种话,你没资格说我吧。”
刹那苦笑道。
“果然啊……果然是恢复记忆的学长。”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么?”
“总之,先见一面,好么?”
刹那刚才还想着,通往前方的路在哪里,料谁知,这一次是相泽牵住了他的手。
“我明白了。”
“地址就在‘我们’最后见面的那个地方。”
“……”
正好,刹那也有一些事情想要问相泽,这个时机,对两人来说刚好。
当然,如果没有宫城来见刹那的话,这些事情他也不会想通。
就如相泽所说:没有人引导的自杀者是不会靠自己想通的。
挂断电话后,刹那给花铃发了一条不回家吃饭的邮件后,再次搭上了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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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灿烂的樱花树下,和煦的风轻轻刮过,笔直延伸的泊油路上驻停着某人的身影。
今天一如既往是个好天气,羽岛刹那学着男子高中生的样子,把书包夹在腋下,在青春性萌动的各种杂念交织下走在通学路上。
耍帅还不到一分钟,书包便从腋下滑了下来,刹那目光睁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面带甜腻的笑容,脸颊微微泛红,清澈的双眸热情地看着刹那,优雅的栗色单马尾在风中轻轻摇曳,纤细白皙的手交替握着书包,制服裙摆轻轻飘动,隐隐可以看见大腿内侧。
“早安,刹那君。”
她是这么说的,吓得刹那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你,我说你……”
“怎么了?刹那君,你的脸色不太好哦。”
“因、因为!”
好奇怪,绝对很奇怪吧?是刹那的打开方式不对么?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然而,刹那没有任何可逃避的路,前方就是通往学校的唯一路程,他也不能狼狈的撒腿就跑。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和阳花对上视线,想要微微低下头来时,正好刮过一阵风,阳花的裙摆又一次被吹起。
“哇啊!”
“怎么了?”
“啊不……你就没意识到么?”
“嗯?可以的话希望刹那君说得清楚一点。”
“不,所以说……”
她是真的天然啊,还是假的啊?
刹那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稳住自己的情绪后,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道:
“昨、昨天我应该拒拒拒、拒绝你的告白了吧?”
一想起昨天那个场景,刹那真想痛揍自己一顿,可话从口出,难以收回,那之后自己傻傻楞着的样子更是让刹那气昏了头。
我说,羽岛刹那是这么一个废到不行的家伙么?
“哈……确实,刹那君没有接受我的告白,还当成了一个笑话呢。说实在真有点伤心……”
她轻轻捂了下胸口,露出了伤脑筋的笑容。
“不过,大概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