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板着脸忍笑:“这还差不多……”
放眼瞧了瞧军队如山之稳如风之疾,不由得说道:“足粮足饷,赏罚分明,难怪大宁军队中,以雍凉军最为精锐……无伤,你和虞禅大将军可大不一样。”
齐无伤自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叹道:“虞禅大将军兵法韬略堪称当世一绝,但克扣军饷也是首屈一指,多年前我随父王赴京,私宴中他便说过,养兵如养猎犬,平日得饿着些,到了战时,再以厚赏诱之,他们自然搏命苦战。”
穆子石因虞剑关霸占了齐无伤,连带对虞禅也没什么好感,一时就冷笑道:“虞大将军敲骨吸髓的喝兵血还喝出道理来了?军士虽把命卖给了国家,却也有父母妻儿需得供养……听说云西两州的军饷,一年只发六个月,冬日里兵卒棉衣都渔网也似又薄又破,苦不堪言,兵卒对将帅只有恨有畏而无敬,哪还能一心一意的为国打仗?就算是狗,逼急了还噬主呢!”
齐无伤掌军极严却也爱惜士兵,穆子石这一席话准准的正中心坎儿,心怀大畅之下,正要夸赞几句,转头猛一打眼,却见穆子石眉梢挑着,嘴唇微撇,一双墨绿眸子瞬也不瞬的看着自己,新桐晨露的干净透明。
以前一直知道他自幼多智狡黠,有明珠出海之美,再见面时,也习以为常的从未感觉到这种凤毛麟角的资质有什么稀罕,并不是不珍惜,而是总觉得,从此后他会长长久久被自己纳于羽翼之下,而他的一切种种,也只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盛放,因此很喜悦也很放心,却不会格外的企图紧握住他,进而占有独享。
但此刻一眼看去,如被神意点化,齐无伤一瞬间有了领悟。
穆子石……那个曾经骑在自己肩头吃糖人儿的小鬼,真的不再是个孩子,自己也再不能把他当做孩子。
此时原野上的草都绿了,高高矮矮,像是温柔起伏的波浪,更有些不知名的野花,细碎的开在碧草之间,簌簌而动,像是海中五颜六色的鱼儿,随风闪动着明亮的颜色,有灵动活泼的意味。
齐无伤手心沁出了汗,心中明白,对穆子石的感情早已变成了另外一种,更深邃也更交缠,变得自然,如光阴流水,变得突然,似银瓶乍破,变得悄然,春雨入夜,也变得忽然,一叶惊秋。
此一变,猝不及防又厚积薄发,箭在弦上且水到渠成,是喜是忧虽未可知,却已如天意宿命,落地生根。
齐无伤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给自己鼓了鼓气,当即道:“子石,我有话跟你说。”
穆子石勒住马,叹道:“你还是先跟戴将军说话罢。”
齐无伤一转头,见戴西辉果然紧随一旁,死眉死眼的一张脸,平日觉得稳重可靠,此刻却是说不出的讨人厌,只得先问他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穆子石又叹了口气:“你方才发呆的时候,戴将军就过来了,要问你扎营之事。”
齐无伤一看日头已略往西沉,当下传令道:“前二十里有土丘又有河流,以前大军驻扎过,有现成的木耕外沟,前军到了便挖下内沟,扎稳营盘,留东路通行,分二百人驻守土丘高处,五十人哨探水源上游,埋锅造饭,大伙儿就歇了罢!”
戴西辉领命自去详细安排,穆子石长吁了口气,轻声抱怨道:“到了我就躺下!我大腿都要磨破皮了!”
齐无伤倒不心疼,道:“磨几次就好了,我小时候刚学马战时,父王那叫一个狠,练得我牙都要咬碎了,回营裤子一撕半屁股血……”
穆子石遥想一下齐无伤包子脸蛋露着半拉屁股的模样,登时乐不可支:“你母亲也不拦着?听说她可不愿意让你进军营呢。”
提到这段伤心往事,齐无伤犹有余悸:“她自然不乐意,借着我屁股痛不能骑马,就悬着条白绫逼我去读什么四书五经,不去她就上吊,结果更好了,没几天手掌也被母亲打肿了!”
穆子石奇道:“你又不算很笨,难道几本书还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