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所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肖聪。”说到这里,谭硕又渐渐激动起来,“除我以外,只有他的手里才有《星海》的谱子。我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演奏一部抄袭的作品,孙辰的手里怎么会有我的谱子!”
“我到处去找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直到有一天,我在老爷子的琴房外面堵到了他。”
当时的情景,谭硕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那是他这辈子最惨痛的教训,也是他最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捏紧手里的烟盒,尽管那烟盒早已被他揉得面目全非,颤抖着道:“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说……”
那时,肖聪淡漠地看着他,显得异常平静。他说:“谭硕,我只是接受委托完成《长夜之歌》的首演而已,你说的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
谭硕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肖聪又说:“况且,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两部作品如此相似,很可能有抄袭的嫌疑,那么我又如何判断,这到底是谁抄了谁呢?”
最后他拍了拍谭硕的肩道:“我劝你,做事情不要太冲动。你这样去质疑孙老师,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可能惹人笑话。与其把心思花在这种事情上面,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写几部作品,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就从谭硕的身边走了过去,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谭硕愣在原地,身旁人来人往,可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谭硕离开了琴房楼,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独自走了很久,终于渐渐地打心底里泛出一阵恶心。
《长夜之歌》已经抢在《星海》之前公开发表并且获奖。孙辰是作曲系的老师,肖聪是王一夫的学生。而作为对《星海》整个创作过程的唯一知情者,肖聪选择了站在孙辰一边,他的手里不仅有《星海》修改稿的完整复印件,还有很多《星海》的草稿片段。谭硕不知道肖聪和孙辰是怎样蓄谋这件事的,他只知道,自己的谱子是通过肖聪到了孙辰的手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去揭发孙辰抄袭,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不仅如此,听肖聪的言下之意,自己非但没有胜算,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肖聪在面对质问时能如此淡定,言语间甚至暗含威胁,这说明他和孙辰一定早有准备,并不担心原作者在发现之后把这件事情揭发出来。一部优秀的作品刚获了奖,就立刻有人跳出来质疑其抄袭,可这个人又拿不出充足的证据,那他最后只会落人笑柄,被认为是凭借这件事博取存在感、炒作自己的小丑。这样的情况一旦出现,舆论会倒向哪一边,谭硕不用想也知道。
谭硕讲完这所有的经过,终于抬眼看向秦海鸥,疲惫地说道:“我和他朋友一场,也是直到那时才明白,原来名利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秦海鸥怔怔地看着谭硕的眼睛,突然“蹭”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冲出两步,又回身顿在那里。他想做点什么来发泄自己的情绪,随便什么都行,可他又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宣泄此刻心中的怒火。
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事情的关键。谭硕的作品不仅仅是被孙辰偷走的,这次抄袭是一次合谋!最有力的证人竟然站在了抄袭者一边,所以谭硕才会那么绝望,他才会那么确定,这件事已经不可能再有转机!
秦海鸥站在房间中央,心绪翻涌,胸口如火在烧,气得快要炸裂。
现在他终于知道,就算当年老师没有为肖聪考虑、没有在人选的问题上产生过犹豫,《长夜之歌》的首演者也不可能是自己,因为早在孙辰打算夺走《星海》的时候,他就已经和肖聪预谋好了首演的人选!
他曾经那样信任肖聪,尊敬他,把他当兄长爱戴,为了不抢他的风头,甘愿在老师面前承诺永不演奏《长夜之歌》。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多么的可笑!
而他们的老师——老师亲手培养了肖聪,为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他的未来做了多少打算,难道他就打算这样报答老师的恩情吗?!
秦海鸥这时才明白,谭硕为什么会说老师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先前他突然提到肖聪,谭硕可能是一时心乱才把实话说了出来,当时他只觉得谭硕说得有些夸张,可现在想想,如果老师知道自己的学生做出了这样的事,那无疑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他想到这里,又转头看向谭硕。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谭硕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接触那手稿,为什么在上午谈话的时候拒绝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肖聪在这件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秦海鸥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激烈的情绪,这种情绪已经超越了愤怒,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憎恶——原来一个人为了名利,可以将别人的心血据为己有,可以颠倒黑白,背弃朋友。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干着践踏职业操守、违背道德底线的龌龊勾当!一部肮脏的抄袭之作,让一个小偷和一个骗子从此扬名,却成为了谭硕的心头之痛,令身为原作者的谭硕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了整整十年!
可是谭硕,他忍耐了这么久,在手稿被翻出来时,他首先想到的仍然是朋友的感受,直到事情发展到他无法掩饰的地步,他才终于将真相说了出来。
秦海鸥望着谭硕,久久不能成言。他的内心被怒火灼烧,被疼痛撕扯,无论是谭硕所受的痛苦,还是老师和自己所受的欺骗,都像锉刀一样折磨着他的心。从小到大他尊敬和喜爱的人有很多,却不曾真正地讨厌过谁,更不要说去憎恨谁。可是现在他憎恨肖聪,这种恨意远比他对孙辰的怒气更加强烈。这滋味并不好受,却又无法停止,只要一想到谭硕这十年来都忍受了什么,老师若知道真相后将会多么的痛心,秦海鸥就觉得即使真的把事情揭发出来,他也仍然不能原谅犯下错误的人。
他站在那里,任由自己被这些情绪冲刷着。楼下米粉店的嘈杂声不知何时已经静了下去。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如两尊雕像一般。然而在这个安静的房间中,没有人的心里是平静的。十年前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亲身经历,还是感同身受,此刻都已经没有分别。
秦海鸥望着谭硕,良久,终于走回到小木凳边,重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