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饥饿,她难免想起,揽月楼的小鱼干被容非喂了猫,气得牙痒痒的。
镜中人满脸红霞未消,双唇鲜艳欲滴,时刻提醒她这上午干的荒唐事。
翻箱倒柜,觅得一消肿药膏,她胡乱涂抹唇边,暗悔那一刻的心醉神迷,导致她犯了大错。
即使两情相悦,在此等无名无份的情况下,不该任他胡来。
而且,她竟没真正反抗过……他一定、一定会认为——她是个极其随便的姑娘。
当初,他怎么说的?让她“自珍自爱”,而今又用强制手段,迫使她不自爱了!这人太过阴险狡诈!
秦茉倒在架子床上,羞愤闭了眼,仿佛看到风里摇摆的藤萝,属于他特有的气息似乎仍包围着她,教她于懊恼中滋生出甜丝丝的蜜味,时而偷笑,时而惋惜,情迷意乱,颠倒不已。
待到黄昏,她实在饿得狠,对镜照了整整一盏茶时分,确认已无上午明显,遂换了身明艳的衣裳,好让唇色显得淡些,才迤迤然下楼。
院落的炎蒸之气散退后,仆役正在分拣白术、防风、宫桂等药材,以备制曲之用,个个埋头苦干,只对秦茉打了声招呼。
“哟!这时候出门?”目睹秦茉穿了身刺绣典雅的银红褙子,戴了镶宝石葫芦耳坠,妆容精致,嘴唇丰满红润,光彩照人,魏紫忍不住发问。
“没、没有啊……”秦茉暗觉欲盖弥彰,失策了,“醒来无聊,稍稍打扮一下。”
“对了,”魏紫诡秘一笑,“午饭后,容公子来过,听闻你在歇息,留了点东西,说明儿再来。”说罢,示意巧儿去取。
秦茉听到“容公子”三字,心底好不容易消散的甜恼去而复返,脸上登时似涂满了胭脂,红得极不自然,待看到巧儿拿来一纸袋子,上有红色印记,已猜出是揽月楼的小鱼干。
她咬唇接过,心道,当谁是猫呢?
无可避免,她想起那家伙的调戏,当时情急之下未曾细想,如今方觉此人有备而来,设了无数陷阱等着她。
他起初如何给她造成的“霁月光风”之貌?伪君子!伪饰得真高明!
隔着纸袋,秦茉意外发觉,鱼干甚脆,竟是这两日现做,而非预想中放了四五日,不由得纳罕。脑海中凭空想象他亲手喂自己吃小鱼干的场景,她暗骂自己,连看到小鱼干都能荡漾,真是没救了!
魏紫见她手抓袋子,神色变幻莫测,奇道:“看上去像吃的?”
秦茉本就饿,打开袋子,酥香飘散,与魏紫一人吃了两条,欲罢不能。
魏紫不曾尝过,好奇追问:“容公子为何忽然给你送这鱼干?貌似不是长宁镇的零嘴。”
秦茉对于容非如何弄到新鲜小鱼干感到怀疑,亦不明其意,正要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一名小厮匆忙入内:“姑娘,贺少东家到访。”
秦茉原本不乐意在此刻见外人,记起贺祁离开长宁镇前,曾答应帮她打探兼并的事,他这一来一回花了好些天,想必已弄个明白。
她喜上眉梢,立即吩咐下人准备茶点,请贺少东家入内小坐。
魏紫显然因她对贺祁的热切大为惊讶,未敢多问,转身寻小豌豆去了。
贺祁今日随父宴请青脊要员,衣着光鲜,见秦茉亲迎,且妆扮得亮丽出众,霎时眼前一亮,喜容更盛:“姑娘这红艳裙裳,当真艳绝!倘若日日能见上,只怕我要成胖子啰!”
秦茉啐道:“贺公子净是爱说笑!我穿红衣裳,跟你成胖子有何关系?”
“正所谓秀色可餐,我这茶饭不思的毛病改了,还得多吃几碗米饭。”贺祁说得一本正经。
秦茉早已习惯他的乖嘴蜜舌,当众道出的话,半真半假,她极少往心里去,遂浅浅一笑:“贺公子此番赴宴,必定有所收获,不知可曾替我问话?”她巧笑嫣然,亲自迎他入内。
贺祁全神关注她的神态,视线落在她异常红润且发肿的唇上,长眉一蹙。
他纵有疑惑,但公然询问姑娘家的嘴唇,过于轻浮,唯有作罢。再观她手里的纸袋颇为眼熟,他笑问:“这不是揽月楼的小鱼儿么?”
“嗯嗯……前几日朋友给带的。”秦茉心头无端淌过异样的尴尬,连忙将袋子交给身后的翎儿。
贺祁虽感突兀,不好追问。落座后,他开门见山:“我昨日方回。今儿在长兴酒楼忙活了一整日,此番前来,是为给姑娘答复。”
秦茉藏在袖口中的手下意识握成拳,“贺公子请说。”
“说来惭愧,”贺祁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浅抿一口,“我回去时,不见七叔;宴席上,他姗姗来迟,酒过三巡,提早离席,态度冷淡,未能详谈;次日,我特地探望,管事说他不胜酒力,又受了外伤,不让大伙儿打扰,其后一连好几日,均见不上。姑娘交待的事没能办成,我好生惭愧。”
秦茉见贺祁一脸歉然,心想那贺家家主连长辈寿宴也摆架子,果真性子乖戾、不近人情。
她温言道:“既已尽力,贺公子不必放心上。”
贺祁安抚道:“我爹近来忙于接待孟将军,又知晓你我交好,此事暂且按下不提,只是不晓得我七叔会否因此怪罪。等有机会,我再替你问问。自七叔接管后,生意多往奢贵路子走,依我看,应是你家的酒风味独特,引起他重视之故……不过,他这人不好酒,人所共知。”
“生意归生意,与个人喜好有偏差,也是常理。”秦茉淡淡一笑。
“正因找不着人,孟四丫头有些恼怒,毕竟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只在宴席上闲谈几句,”贺祁哭笑不得,“我们一家陪她在杭州多待了两日,是以回得晚了些。”
秦茉素来不爱八卦,听贺祁言下之意,似乎贺与之连孟四小姐也避而不见?这人财大气粗,没丝毫怜香惜玉之心,无趣得紧。
直觉贺祁提这一茬,另有深意,秦茉笑问:“那……孟四小姐还在杭州?”
“她随父来长宁镇,起码要住上一个月,”贺祁略带为难,“她在此人生路不熟,我家又无年龄相仿的女眷。上次采荷会,她对你印象深刻,姑娘若得空,不妨与她作个伴儿。”
平心而论,秦茉对孟涵钰谈不上讨厌,但也并无亲近之心。
既然她的酒坊已入贺与之的法眼,无从接近这心高气傲、行踪诡秘的家主,与他未来的枕边人打通关系,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吧?
贺祁见她微笑颔首,又道:“孟四丫头在京城长大,眼高于顶,对咱们这些小地方的人自是淡漠些……不过冲着燕少侠和我的面子,你无需劳心。”
秦茉听得一头雾水,冲着贺祁还好理解,跟燕鸣远有何牵扯?
贺祁没敢告诉她,孟涵钰邀她作伴的唐突之举,完全是因中午碰到燕鸣远。
孟涵钰的父亲曾在南燕处学艺,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份,他唤燕鸣远“老弟”,孟涵钰只得硬着头皮,喊燕鸣远“叔叔”。听燕鸣远提及秦茉之时,称她一声“姐姐”,满是夸赞,孟涵钰方觉秦茉不容小觑,拉了贺祁牵桥搭线。
贺祁不说,秦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唯唯诺诺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