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仔细回想二人方才反应,心中已有答案:“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猜的,”容非怕惹祸上身,又不得不提醒秦茉,“反正……少与他来往。”
秦茉抬眸凝视他的眉目,关切之情不似作伪。顷刻间,一个玄之又玄的念头飘落在她心湖中,激起久久未平的涟漪,拨乱了心跳。
静立片晌,唯有绵长沉默萦绕,秦茉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悄声道:“你刚出门了?”
“嗯,到外头转转。姑娘要上哪儿去?”
秦茉陡然想起她原是打算前往东苑探望“好像不太高兴”的他,幽幽答道:“找你。”
“……”容非被从天而降的糖砸得瞠目结舌,定了定神,疑心她在逗自己,正色道,“姑娘有何事需容某分忧?”
秦茉觉着他硬邦邦全无情意,不像存有绮念,安心之余,滋生出极隐约的落空感。她暗扬柳眉,语气隐含质问:“我让慕儿协助你,为何不留下?”
容非眼光蓦地一冷,“谢姑娘美意,容某无需他人伺候。”
“算我好管闲事。”秦茉感受到他的疏离与怨怼,自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不甘示弱回应了一句,而后盈盈福身,领着翎儿与慕儿自行回主院。
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婀娜,比甲上的捻金织花在阳光下柔柔闪着光,容非只看了片刻,抬步行至东苑侧门,敲开了木门。
他为“姚师傅”的现身而惊疑不定,亦对其纡尊追捧秦茉而震撼,相较之下,先前的酸涩味儿已微不足道。
黄昏,容非无心觅食,取出午后在饼铺子买的葱油饼,沏上壶雨前龙井,将就着吃了。
入夜风凉,竹叶声声掩盖了异常轻巧的翻墙落地细响。倘若平日,容非绝不会留心,但今日情况特殊,他凝神静听,取下笼纱灯罩,以铜针挑亮了灯火,又把铁铸水壶放到风炉上烧煮。
一沸过后,他提壶冲净两只斗彩茶碗,因仅有右手能活动,动作极其缓慢。加入茶叶后,他淡笑道:“尊驾到访,请恕容某招待不周,请进来喝口粗茶。”
注水声中,窗外一低沉嗓音传入:“叨扰了。”话音刚落,一黑影从窗台跃进。
来者身穿黑衣,身材高大健硕,戴着面罩,只露出如电双目,肤色黝黑,脚步轻捷而有力,看上去约三十多岁。
那人大步迈至案前,虎虎生风,抱拳作揖,容非还了一礼,示意对方落座。
黑衣男子驻足不前,瞥向碗中清茶,眸间飞过一抹疑虑。
“是容某冒昧了,”容非摇头笑叹,“贵上有何赐教?不妨直言。”
黑衣男子递上一张纸条:“请过目,阅后即毁。”
容非收敛笑容,谨慎打开,纸上只写了个“無”字,墨迹初干,笔走龙蛇,又透着圆融之气。
“容某明白了,定当保密,绝不干扰贵上的……‘雅好’。”容非顺手点燃了纸条,丢进一瓷盘中,眼看白纸化成灰烬,袅袅黑烟消散,心却蒙了烟雾。
那人笑道:“公子颖悟绝伦,快人快语,不愧为望族家主。”
“大人谬赞了。”既然对方揭穿了他的来历,他便改了口。
“告辞。”黑衣男子不再多言,也不作任何停留,闪身从窗户飞出。
待长夜重新陷入无声时,容非方长舒一口气。
“無”字,既表示对方想让他当作一切没发生,也以一个形似蒸笼与火烧的字,表达其为做点心而来的目的。
容非失笑,原来,传闻是真的。
据说二皇子越王平易近人,毫无天潢贵胄的架子,且幼时在京,经常亲手做点心孝敬皇帝与姚皇后,没想到就藩数年,仍有此爱好。
可为何选择冒充一点心师傅?还偏偏在长宁镇?并对秦家人殷勤备至?当中又有什么阴谋?难不成亲自来查青脊之案?
“风影手”当年做了何事?以致十八年后的今日,尚有各路人马跑来长宁镇?
容非深觉自身已不慎回到漩涡中,暗生退避之意。
若他先行撤退,留下孤立无援的秦茉,又该如何是好?
窗外正对的主院书斋一片昏暗,如他此际的心情,无半点亮光。他虽恼她硬塞一丫鬟来服侍,又与别的男子言笑晏晏,仍禁不住担心她的安危。
喝掉凉茶,他深感腹中饥饿,横竖无事,干脆下楼,想着到东苑小厨房,弄点吃的。
今夜无月,廊下琉璃灯与花园中各处石灯已点亮,容非无意欣赏浓烈夜色,匆忙疾行。
左前方花丛依稀有传出微响,乍一听,似是猫在窜动。
东苑闲散养着两只黄猫,一胖一瘦,其中胖猫对容非甚是亲热,没事便会蹭得他一袍子的毛。
容非只道是猫饿了,意欲招它去厨房,遂捏着嗓子,学猫“喵喵”叫了几声。
……?没反应?
他顿时起疑。
若要取他性命灭口,早已下手,现下鬼鬼祟祟,应是顾虑重重;假设越王不放心,派人盯紧他,也是常理,但那暗卫回去复命,盯梢之人这么快露了马脚?
容非心中狐疑,又喵了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喃喃自语:“今儿不出来陪我玩么?”说罢转身步往厨房,两耳则留神背后动静。
踏上台阶,顺着长廊拐了个弯,他听出那人放轻步子跟随在后,怒火顿生。
把他当什么人了?用得着时刻盯住不放?他就无半晌自由和隐私?容非轻手轻脚折返至拐角处,屏息静待。
对方悄声追上来,冷不防容非突然跃出!
那人大惊,正要逃开,被容非快如闪电拎住领口,用力推向一侧,背脊抵在长廊的赤色圆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