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二人东拉西扯,不小心把唇脂涂歪了的秦茉,连忙拭去多余颜色,合上父母留下的黄花梨妆奁,理了理罗裙,步出房间,伺机而动。
果然,魏紫拗不过贺祁,请他到前厅用茶,让丫鬟上二楼,看姑娘是否回来了。
秦茉悄声下楼,眼神示意丫鬟后,绕到院外,拐入甬道,推开东苑半掩的侧门。
东苑曾为秦家长房居所,父亲建造秦园后,举家外迁,将此改为客居,作招待远亲好友之用。
到了秦茉手里,东苑保持亭榭翼然、花木扶疏、门庭雅洁的景致,的确须费不少心思。
此际为避贺祁,秦茉毫不犹豫进了东苑,并嘱咐打扫的一名小厮,切莫告知旁人。
有种“做贼”的错觉。
这两日怎么回事?总被奇奇怪怪的人追着跑,先是轻功极高的中年男子,再是贺家公子……
秦茉踱步于花园中,螓首微垂,满腹心事,无意细赏攀援于墙头的藤蔓月季,也不理会廊前悠悠倾垂的藤萝花瀑,更不知自己的雪肌靡颜、步态依依,已落入旁人视线。
她驻足于花团锦簇的八仙花丛前,见粉蝶翩然,随手一拈,柔指纤纤,轻轻巧巧,快、准、稳、雅地夹住一只五彩凤蝶。
细看蝶翼花纹片晌,她巧手一抖,放其飞走。彩蝶辗转回到花间,丝毫无损。
这动作,秦茉练了五年之久,从最初不小心抓死蝴蝶,到往后的信手拈来,皆为时日之功。
百无聊赖,她左右手同时半空旋舞,顷刻间,十指间已停留六只振翅欲飞的蝶儿,色彩、大小各异,衬得她的玉手莹洁无瑕。
将它们数尽释放时,她于蝶影飞舞转了半圈,正正撞上一道澄明目光。
疏朗竹影下,一身穿青白道袍的男子,静然坐在宣石上,右手执斑竹管兼毫,左手拿着一个小小的本子,人如空谷幽兰,亦似孤山朗月,全身上下,宛若天工雕琢。
内敛温润的气度,大大遮盖了他容颜的棱角与锐气。
长眉墨画,挺鼻薄唇,清澈透亮的墨眸,带着坦荡慧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秦茉脸上,如有震悚,又带欣愉。
只需一眼,秦茉已认得出眼前人。
蝶翼飞离的颤感从手指尖蔓上心头,得意之情烟消云散,她心跳一凝——这人不像擅闯,而是得到许可。
秦茉下意识回避,又生怕过分,显得心虚,镇定地略一颔首,以示招呼,才转身移步。
“姑娘。”
声音如她记忆中一样,淡泊清雅。
男子搁下手中笔和纸,缓缓起身,身材气场,昂藏而飘逸,让她记起他沾了水滴的宽肩窄腰,以及肌肤的温热与坚实。
一夜织起的侥幸与希冀,遭他行近的稳健步伐踏碎。
惊惧之意渗入秦茉眼底,半晌,桃唇轻开慢张,艰难地吐出一句:“公子是何人?何以在此?”
他一怔过后,唇角扬起一抹些微弧度:“姑娘真是贵人善忘。”
秦茉正打算装傻充愣,只见他慢悠悠地从袖口暗袋中摸出一物。
那是她极其熟悉的如意云头扣,中间镶嵌彩贝,日光下润白泛着七彩,尤为夺目。
她一贯衣饰精致,尤其偏爱订做小物件,加上入夏不见外客时,往往在主腰外罩上纱衫,因而这扣子,不但浣洗衣物丫头们认得,其他人也不陌生。
真被这家伙捡了?
她拿?还是不拿?
拿,等于承认昨晚那冒冒失失的姑娘是她;不拿,万一他以此到处问人,是谁丢的,她脸往哪儿搁?
“你、你……”她右手抬起,讪讪收回。
男子见状,笑得更欢畅了。
他精致眉眼微垂,柔和眸光投向秦茉。
她那张丽色无俦的脸,自带三分娇俏,三分妍媚,三分清丽,一分疏离。
烟笼寒水的桃花眸柔情绰态,隐藏一丝极难捕捉的倔强倨傲,孱弱感很好地覆盖了清澈冷寂。
青丝鸦翎,雪肌莹润,唇若丹果,窈窕身姿,仪态袅娜,裙裾翩然,似轻莲出碧波。明明站姿端庄且透着局促,又莫名有一种无处不娇媚的意态。
男子唇畔笑意舒展,淡淡似疏烟远日,弥漫了然之色:“秦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使得她心底的震惊一浪叠一浪。
这人……怎会认得她?他知道她是谁!有何企图?如若他将昨晚所见道出……后果不堪设想!
秦茉忆及先一晚的窘迫,耳根发烫,压抑嗓音的颤抖:“你、你……有何要求,不妨直说!这小玩意,必须还我!”
男子闻言错愕,迟疑片刻后,突然失笑:“姑娘认定,我以此相挟?”
他笑容纯净,不含一丁点杂质,倒显得她多想了。
秦茉半边身子凉沁沁,半边身子火辣辣,两颊惊怯中添了几丝羞赧:“不然?”
“也罢,”男子眉头一扬,薄唇轻启,“既然姑娘主动开口相询……”
他边说边往前踏出半步,温声道出下半句。
“容某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