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出游自当是风光无限,一匹高头大马首当其冲,马上之人偏爱红色,穿不了红色披风的季节也能给自己整一身朱红色长袍,偏那长袍是以暗金滚边压线,上身之后非旦未显娘气,反倒倜傥风流,英气逼人。
后面跟着长长的两队护卫,个个面露肃容,把一辆宽篷马车护在中央,一行人马招摇过市,惬意十足的慢悠悠的往城外去。
云初就坐在后面的马车中,此种出行她的身份是世子的婢女,自然不好带清泉和清涧一起,是以宽敞的马车中除了她,便只有负责世子口粮的李姑姑了。
李姑姑的包袱随身挎着,死活不让刘必福把它们和其他行李扔在一处,即使到了车上,也是一副小心翼翼呵护的模样。云初一点也不好奇,淡笑着撩开车帘往外看街景。
粗粗一打量,这是选了条最拥挤的出城道儿,沅城出城的路基本上她都走过,不过这条也最热闹,想买的东西基本上都能买到,不过这条路长,百姓还多。
或许是得益于左虞在沅城做出的政绩,城里的百姓对他的态度与之前那个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这般高调的官儿按理说是不得百姓青眼的,可一路走来,她耳边听到的好些话都是褒奖,当然,外貌的夸赞也是褒奖。
不知为何,她竟也有种如释重负、与有荣焉的感觉。
李姑姑悄无声息的凑过来:“咱们世子俊吧?”
云初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了帘子,应一声:“姑姑看过的人比我吃过的盐多,您说俊,那肯定是丑不了的。”
李姑姑上手拧了一下她的下巴,嘴硬的丫头有一张滑腻柔嫩的脸,摸起来十足的有手感。她也不多说,学着云初的样子双腿并拢,坐得端端正正闭目养神,可惜这种姿态只维持了半盏茶不到,便倏然坍塌,那样子看起来比平日里剁肉馅还累,索性歪着身子随意倒下了。
云初见她睡了,复又撩开帘子,这回望的不是外面形色各异的百姓,而是前方鲜衣怒马的男人,那人往外勾着大半个身子买了路边小贩的一张纸鸢,紧接着又勾了回来,身姿利落惹得旁边的姑娘频频抽气,好不潇洒。
那人此时突然扭头,恰好对上了云初偷看的双眼,明晃晃的勾着嘴角似笑非笑。云初同样的回之一笑,随即波澜不惊的放下帘子,将那张招摇的脸隔绝在窗外。
一个不分时令的傻子,惯会撩人的傻子,她抠着手想。
队伍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的一片草场。马啼声歇,随后马车也停了,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的搬东西的声音。云初推了推小声打着呼噜的李姑姑,后者一脸惺忪的拿着包袱跟着她下车。
这草地看着十分广阔平坦,朱红色的人已不见踪影,连腾铭都不在,随行的护卫正三五成群的在拿着东西敲敲打打,有专门的人在远处饮马,连李姑姑下了马车之后也拎着包袱往别处去了,大家好像都分外忙碌,只云初一个人对着瞒眼的绿草如茵不知该往何处去。
“阿眠姑娘,你的包袱。”
云初谢过,捏了捏里面的书,扭头四处寻找李姑姑的身影。拜这位世子爷的挑剔所赐,随行里除了李姑姑与她自己,全是一身黑衣的男人,找了好久,才在一丛大汗堆里找到了熟悉的身影。
李姑姑正忙着指挥人搭灶台,人多力量大,没多会功夫,一个临时灶台已然起好,来人负责,不知道从哪里扛了块板子过来,支在灶台旁边给她另用,她满意的不得了,终于放心的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里面的一二三四五马锃亮的菜刀以及其他种类多样的工具,一一摆在板子上。
云初盯着那被李姑姑当成宝贝的东西,心情十分复杂。
李姑姑见云初过来,冲她招招手:“咱们这两天吃素,你既是南边儿人,快与我说说这附近有什么可以拿来做菜吃的?”
云初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点儿:“两天?我们今天不回府?”
“回什么府,多玩两天不好吗,你个丫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云初微笑,没在意那句“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惆怅的想,早知如此,自己怎么也要留在府里不出来了。
两人放了包袱,一同往别处走去,绕了一圈,也没找到符合李姑姑要求的野菜。云初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含蓄的表示自己往日怎么出门,这才打消了李姑姑的碎碎念。
前方有座小山丘,底下看着郁郁葱葱,李姑姑拉着她快走过去,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高兴的不行,嘴上说着太喜欢了这些嫩苗了,上手采摘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手软。
云初见她忙得不亦乐乎没空理会自己,便踩着眼前的小路,蹒跚着往上。
小山丘之所以叫小山丘,是因为它小,可它毕竟还是挂了山的头衔的,遮挡视线极佳。云初小碎步的上了顶,想看看那边是否也是平坦的草地,谁知那边却是低洼的河谷。
河谷边的草地上,散着两匹马,一匹格外健壮,冲着另外一匹抢它口粮的马嚣张的抬了抬前蹄。
云初轻笑出声,须臾间,那个朱红色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视线往这边扫来,冲她勾了勾手,云初继续看马,对那个手势视而不见。
那人原地驻足,转身同身后的人说了什么,紧接着只见那人翻身上马走了。没多会儿,马蹄声渐近,腾铭停在她身边,冲山丘上的云初道:“阿眠姑娘,世子爷叫你。”
云初远远瞪着河谷里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两人一高一低对峙,底下那人靠在马身上,不慌不忙的给马顺毛,十分好心的抬起马鞭指了指河谷连着山丘的那道坡,向她示意:“从这里下来。”
腾铭怎么上来的她不知道,想要下去也只能走眼前这道坡了。
然而这坡不太好走,因为河谷比草地低许多,这边的坡就比较陡了。云初伸只脚下去,踩中了一块石头,慢慢往下,周围没有树枝,便只能找了棵草拽着,一路有惊无险的下来,却在到达平地前被脚下的石子一绊,一脸磕在了柔软的马腹上,耳边瞬间响起愉悦的低笑。
云初惊魂未定的站住身,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刚刚那点子的感激之情一瞬间化为乌有。她恨恨的想,这马都比他这个主子还良善,可念头刚起,有着救命之恩的马却突然回头舔了舔她的脸,顺便喷了她一脸的热气。
马的舌头粗糙,长长的一条,舔得人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她敏感的觉得,那笑声比方才更肆意了些。
云初从袖间掏出一张帕子,强忍着不适,去河边沾了水仔细把脸擦了擦。河水清澈,她着自己的脸,心想近墨者黑这句话还是十分有道理的,她收回刚刚的话,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座骑。
那马许是觉得云初的脸口感甚好,预备再来一口,这次却没能如愿,被人牵住僵绳,教训似的拍了拍马头。
“爷这马性子冷着呢,轻易不与人亲近,脾气来了连爷都要让它三分,今日可是十足的给你面子了。”
云初目光不变,“哦”了一声,话里有话的夸赞:“这马果真伶俐,都说坐骑随主,还是世子教得好。”
所以,她何必跟一匹马计较呢,毕竟它也是一个受害者。
左虞挑了挑眉,不再逗她,转而谈起了其他:“府里憋闷,就来外面看看,心情好了,再回府用心当差。”
云初怔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场郊游是因自己而来,可很快便察觉这种念头是如何的荒诞,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
眨眼间,眼前一暗,突发善心的世子爷已然坐上了马背,一幅要走的架势。云初四周看了看,除了山川就是瓦砾,说一句荒山野岭也不为过,心头缓缓升起一个疑问,这人不会叫自己下来就为一句话吧。
下一秒,便见那人扯了缰绳立在她面前,言语间带着漫不经心的愉悦:“爷要去四周看看,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爷一起走,二是你自己走。”
跟他一起走?怎么走,同乘一骑吗?云初二话不说,转身往旁边的小径走去,她看了,这条小径上有马蹄印,刚刚腾铭定然就是从这条路上去的。
后面的马蹄轻磕,日光把身后之人的身影斜照在前方的地上,一人一马轻晃,自在的不得了。云初面无表情的一脚踩上那道影子的头,假装自己踩的是身后那张得意的脸。
左虞抱着手臂坐在马背上,勾着嘴角绕有兴致的看她气冲冲的背影,身姿娇小的人,步子即使迈得再大,看起来也还抵不过一掌马蹄印儿,更何况她那小碎步看着迈得快,实际上连头发丝儿都没动,足可见那双脚有多秀气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