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莹心头一紧,以为他是故意拿过去她和曲明杰下跳棋的事臊她“谁跟你玩?”收拾好棋子便起身上楼。
郑达远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紧,是啊,碧莹,谁跟你玩呢?
哪曾想迎面撞上何仲平,“欸,走什么,济中好不容易来家里一趟,一起聊聊天。”何仲平端着托盘,上面摆了一套紫砂茶具。
“尝尝今年的明前毛尖,我托人才买到的,口感不比以前我在老家喝的差。”
碧莹泄气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何仲平倒完茶,伸头看了看她手里的玩意“唔,跳棋嘛,正好咱们三个可以玩。”
“三个人不好玩,四个人分两边才好玩!”碧莹故意抬杠。
“那还不简单,等阿福回来,叫上他一起玩。”
阿福是从小跟在兄妹身边的家仆,这会儿不知道被何仲平支使到哪里送公文。碧莹来了兴致,以前因为自己年纪小,和仲平玩这种游戏她只有输的份,如今来了机会,她可要一雪前耻。“先说好,我和济中一头。”
郑达远歪着头问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傻?我叫必赢(碧莹),他叫仲平,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可惜碧莹还是没算过仲平,何仲平一是郑达远的教官,二今天助了他近水楼台,两层的利害关系,郑达远是不输不行。其实结果也不用郑达远太花心思,三局两胜,第一局他和碧莹头回联手,敌不过何仲平主仆二人配合默契,惨败;第二局,倒是吸取教训,实实在在下了一局,险胜:到了第三局,他很识趣地浪费一个子,给了何仲平和阿福翻盘的空隙,结果惜败。
“你拍我哥马屁对不对?气死我了!”碧莹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何仲平笑说:“济中,你站错队了。她是叫必赢,可是连着姓就叫何必赢,倒不如我的名字。”碧莹愈发气结,逮着空好好辩驳一番,由她闹了一阵儿,仲平正色道:“天不早了,济中今天在家里睡吧。”
“哥,你……哼,楼上的客房脏着一直没打扫,你让他睡哪儿啊?”
“是啊,何教官,我还没有跟学校请假,你也知道军校纪律向来严。”
“放心,我跟你开了张请假条,已经送到你们舍监那儿了。床的话,你不嫌弃可以和我睡一个屋子,我那张床是双人床。”
郑达远听了自然是一百个愿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何教官。”
“不行,不行!你叨扰我了!”碧莹当然不习惯外人住家,况且这个外人还是她多年的斗嘴冤家,一扭脸对何仲平说:“我也是这个家的主人,我有否决权!”
“否决无效!你住二楼,济中跟我住一楼,碍着你什么事了?你那是权利,还是多管闲事?”
碧莹自知说不过何仲平这个政客,负气地“哼”了一声,悻悻然上楼回房间,眼不见为净。
客厅里那张突兀的写字台上摆放的都是碧莹的东西,两只康克令钢笔、盖子没合上的露华浓唇膏、翻看一半的《语丝》杂志……郑达远猜想碧莹一定是病中无聊得紧,不愿意一个人待在二楼,这才挪了写字台到楼下,屋里待厌了也方便到院子里走走。他正好奇着那张桌子,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原来已经十一点钟,在军校时间长了,偶尔十点以后睡反而不习惯。
“你看什么呢?”碧莹探出小脑袋,本来想吓吓他,不想被他发现了。
“等我哥洗澡?”碧莹见他不回话,便走到跟前来,调笑他。她已然洗漱完毕,穿着一套白色睡衣,睡袍没有系上腰带,宽大的外罩敞开两边,夜风一吹衣袂飘荡,反增几分气势。内衬的睡裙胸口处是一层蕾丝,半隐半透地附在那里,碧莹却十分不在意,以领口的高度并不能显露出她的曲线。晚上束着的高马尾散开披肩,她的头发是沙发,蓬蓬松松地遮住两侧的脸庞。因刚刚洗过澡,脸颊有两朵红晕,再加上她调笑他时眼神中暧昧不明。
郑达远眼里她现在是从未见过的妩媚成熟模样,他不得不逼自己正视对她的感情,她不再是那个留齐耳短发的小女孩,过去有曲明杰,难保未来不会有什么李明杰、张明杰,他不害怕她喜欢别人,他怕最后碧莹结婚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番外 碧莹的故事(三)
伯仲叔季,仲平是我的二哥,我还有一个大哥。
如何说?按她的脾气,得知自己喜欢她,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故意岔开话题,说:“你哥屋里怎么会是双人床?”
“真害怕了?”碧莹笑得得意,突然凑近问他,近得他能看清她颧骨上的小雀斑,还能闻见橙花的香气,那一定是她的沐浴乳的香型。
他记得有一次听校长演讲,他和碧莹站得近,她说他身上有清清爽爽的花香,还问他用了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股香味的来历,许是下人换了熏衣服的香草,许是他哪位姨娘的香水太重,吃早饭时染上身。她好像很喜欢的样子,软磨硬泡问他是什么物件的香味。最后他招架不住,据实已告自己实在不晓得,奈何她大小姐脾气,丢下一句,不晓得沾了哪个女人身上的香味吧,便扬长而去。
晚上,他冲澡,闭着眼挤沐浴乳,在身上胡乱抹一气,她说的那种香气又出现了。他赶快关花洒,看沐浴乳瓶身,一圈法文看得他脑袋大。饶是拿着瓶子问他娘才知道,原来沐浴乳是父亲这次办的货,他娘想了半天说他用的那瓶是橙花味。
买办的儿子用外国货当然是第一方便。他在法国见过橙花,小小的白白的一朵,叶子油绿宽大,起初他还以为是栀子花开到法国了。当地同学会采一捧放在卧室里,他们认为橙花能够安眠养神。他找仆人又拿了一瓶沐浴露,准备送碧莹沐浴露时连着刚才他想到的一切一并告诉她。第二天的事谁都清楚,他跟着碧莹,打算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送给她,亲眼看见她和曲明杰在花园里纠缠不清。
此时的碧莹背对着他,小口小口喝玻璃杯中的热水,说:“伯仲叔季,仲平是我的二哥,我还有一个大哥。他叫何伯平,我出生他已经不在了,他是何家第一个儿子,全家上下都疼他得紧。我娘说他是七窍玲珑,三岁识字,五岁背唐诗,小嘴哄得每个人笑呵呵。他十岁过生日,我爹请木匠给他打了一整套成年才用的着的寝具,床头柜,衣柜,还有那张够他以后娶媳妇的双人床。可惜他福薄,春天他和仲平放风筝,仲平的风筝挂到松树上,他趁照看的下人哄仲平,仗着腿长脚长帮他取。那棵小松树刚被园丁修剪,树枝哪有之前牢靠,风筝还挂在高处的枝叶上。他跌下来,发烧惊厥两日就殡西了。后来仲平什么都只能捡他用过的,床也一样,从老家来上海好多东西都丢掉了,我娘非要带上这张床,说家里不能没有他的痕迹,仲平就一直睡这床。”
郑达远没想到何家有这么一桩密辛,更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碧莹如此坦率地告诉他。碧莹看他惊得说不出话,说:“我是看你嘴紧,我哥又器重你,省的你东想西想,以为我哥作风不良。”
浴室门“咔哒”响了一声,碧莹一听连忙跑上楼,不忘回头嘱咐他:“千万别跟我哥说!”
翌日清早,郑达远同何仲平一起返校,何仲平看他不开窍,一晚上跟碧莹没讲重点,两个人一点进展都没有,是需要敲打敲打他了“济中,你之前交过女朋友吗?”
“嗯……算交过一两个……”
“哦?那是如何追求她们的?”
“谈不上追求……两个人都有意思,自然走到一起。”
“你也说了,谈恋爱要两个人都有意思。你现在这样,碧莹怎么知晓你对她的心意。女孩嘛,你越把事闷在心里,她越注意不到你。你主动表现一点,她才能感觉出来。别担心,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养,相处时间长了,她难免动心。济中,我看你军事作战这门课很会用兵法谋略,追女孩子啊,也可以用用你的作战计划。”
何大小姐就这样被亲哥卖了,她这回算第一次正经谈恋爱,她疑惑从前她为何不觉得郑达远是如此体贴、如此俊朗、如此令她动心……两人进展飞快,到了旧历年底,他们去看一个美国的歌舞电影,片名她忘了,只记得趁着戏里女高音放声歌唱,他壮着胆子问她关于结婚的事宜。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我们过完年结婚好不好?”
停顿了许久,郑达远大窘,以为她不肯,准备说他是开玩笑时,碧莹说:“哪个男人像你这样求婚?”
郑达远狂喜,“你……你想要怎样的求婚?你答应我了对不对?”
碧莹没回话,一颗心乱跳一通,想自己怎么这么轻易放松了口风。何仲平早就劝她赶紧和郑达远结婚,那两天看出她心神不宁,一会儿笑,一会儿恼,旁敲侧击说:“我看济中这个人不错。家世相貌没得挑,人好学上进,多少教官夸他是带兵打仗的料,前途无可限量。”他见碧莹似乎听进去些,接着煽风点火:“这嫁人就是过日子,我跟他睡过一个屋子我知道,最关键的是他睡觉不打呼噜。你不是最烦睡觉旁边有人打呼噜吗?我告诉你没几个男的睡觉不打呼噜,你且瞧着吧,换是别人,日后有你烦的。你现在年纪也不小啦,你那个姓梁的同学,人家都结婚三年了,到时候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还没结婚。”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何仲平也有翻船的时候,碧莹度完蜜月回来,气势汹汹地杀到书房质问他:“你不是说郑达远不打呼噜吗?他打得比谁都响!你们两个人是不是串通起来算计我?何仲平,你欺人太甚!”
不过生米都快煮成熟饭,现在再如何骂他都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