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亭听了半晌,才恍然发现她在说——好吃!好吃!
冷汗刷地渗了出来,范少夫人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就像在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穆长亭稍稍回神,只见她浑身发抖,面色惨白,无语伦次地喊道:“救我!快救我!她、她要挖我的心!妖怪!是妖怪!”
许是她说话的声音大声了些,一直蜷缩在石室角落里的人影忽然动了一下,他捂住胸口五道深深的指甲伤痕,恐惧呜咽着往后退,直到身体抵到墙壁,退无可退之时才喃喃哭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你了!我什么都给你!”
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脸,看不清真容,可这个嗓音分明就是林见!
穆长亭的大脑飞速转动,心脏砰砰跳动着,一下快过一下,一声大过一声。
范家少夫人的手抓得他生疼,两人视线甫一对上,仿佛连空气都凝住了。
范家少夫人眸光微闪,忍不住微微松开手,几乎在同一时刻,穆长亭与邢玉笙同时按紧佩剑,左手拇指一滑,灵力带动剑气,长剑应声出鞘!
范家少夫人猛地朝后掠去,衣裙翻飞,她一直伪装出来的惧怕与柔弱一褪而尽。
只见她眉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一道血色妖纹,十指指甲骤然变长,锐利得仿佛瞬间就能刺穿肌肤!
及腰的黑色长发全部披散下来,嘴唇艳红如血,双眸微眯,擒住一抹轻鄙的冷笑:“黄口小儿,不知进退,若当做毫不知情,我尚可饶你们一命,可惜了。”
她如今的模样与初见时那个温婉清丽的女子判若两人,只怕连她丈夫见了都未必认得。召回佩剑,穆长亭笑了笑,此刻倒是慢慢镇定下来:“反正我们灵力低薄,注定是死路一条。妖女姐姐,在我死之前,尚有一事不明,能请姐姐赐教吗?”
开口姐姐闭口姐姐,穆长亭此时的脸皮堪比城墙,邢玉笙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那妖魅许是从没见过像穆长亭与邢玉笙这样有趣的人,见了她真身非但不害怕,居然还能兴致勃勃地跟自己攀谈起来。
妖魅勾唇一笑:“臭小子,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的人如今被我的迷魂阵绊住了,若你想拖延时间,奢求有人来救你们,还是省省吧。”
穆长亭心头一跳,脸上却面不改色:“妖女姐姐说的什么话,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可是诚心跟你讨教的。”
妖魅不置可否,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懒洋洋地说道:“说吧,有何事不明?”
穆长亭笑道:“妖女姐姐,你取人性命不过是想吸食精气,为何又让她食人心脏?”
妖魅厌弃地看了眼还在生吃心脏的王姨娘一眼,恨道:“因为她爱吃!你看她不爱吃吗?瞧瞧,她吃得多开心啊……”
穆长亭猜测道:“你跟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将好端端一个人弄成这样非人非鬼,却又不杀她,让她尝尽生不如死的痛楚,若说她们之间没有仇恨,怎么也说不过去。
妖魅笑道:“要听我的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在没有闯入石室之前,他们确实首先将怀疑的焦点放在了王姨娘身上。可是,如果这个作祟之人是王姨娘,也有太多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王姨娘找范家少爷一直讨要的东西是什么?为何她见了老夫人会害怕成那样?那个经常在深夜出入天香酒楼的女子真的是王姨娘吗?
其实细细想来,很简单。
他们一开始就先入为主的怀疑错了人,因为偶然碰见管家与人通奸,又是在王姨娘的院子里,自然以为那个人是王姨娘。
第二天一早,范家少爷与王姨娘争吵,想来是来找范家少爷讨要那些被你杀死,而被范家少爷藏起来的心脏吧。范家少爷说她“做出这样的事”不是指她红杏出墙,而是指她靠生吃凡人心脏来维持生命,所以骂她“与其苟且活着,不如去死”。
范家少爷也许是知道真相的,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揭穿你。
至于王姨娘,她真正惧怕的不是老夫人,而是你!只是当时你们站在一块,大家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她畏惧的是一脸刻薄之相的老夫人。
再者,那个经常出入天香楼的女子,其实就连小二也未必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深夜出入,又带着帷帽遮住面容,掩人耳目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更方便行事,也许是存心想要嫁祸到王姨娘身上,毕竟在世人眼里,你是范家少夫人,贤淑温柔,上孝婆母,下悌夫君,这样一个女子,就算出了事,谁又会怀疑到她身上呢?
刚开始我以为当时你诓骗我们进府,是因为受人胁迫,比如王姨娘?
可如今想来,定是你特意为之。看到这么多道士必然心动了,能一下吸食掉他们所有人的纯元真气,可比杀凡人要划算得多。况且,林见见你第一面时的反应,让你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今夜你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此处已是疑点重重,以前丧命的皆为男子,纵然作祟之人是王姨娘,她为何突然要挖食你一个女子的心脏?
林见原本意识昏沉,听到你的声音后却忽然害怕得连声叫道“不要杀我”。
穆长亭说到最后,看着几近疯癫的王姨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范家究竟与你有何仇何怨,你竟要这样控制住他们?妄动凡人命轨,杀伐深重,他日身死,定会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末了,他说得动情,妖魅听了,竟也潸然泪下:“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哈哈!”
第9章 生而为异类
邢玉笙单手负在身后,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翻转,结出一个传音阵法。灵气在指尖流动,发出莹白的光。他正在不断尝试着与沈宜联系,可是灵气流出去,却找不到正确的流向。
可见妖魅没有撒谎,沈宜他们此刻定是被迷魂阵困住了。
穆长亭站在邢玉笙旁边,自然能察觉他身上暗涌的灵力,微微向前移了一步,侧身挡在了邢玉笙身前,以免被妖魅发现。
妖魅讽刺地笑道:“这世上有种人是天生的孤煞之命,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克父母克兄妹克夫克子,我就是如此。”说到此处,她的目光落到一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的少年身上,眸光中掠过一抹笑意,“看来,他也是。”
邢玉笙脊背一僵,传音阵法忽然断开。
穆长亭愣了愣,拼命忍住想要回头看他的冲动,笑了笑:“妖女姐姐如何能这样肯定呢?这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么?”
妖魅冷哼一声:“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命运对我们这种人总归是不公。”顿了顿,她又低声浅语,语气之中颇为怀念,“若你一生之中能遇到一个不嫌弃你,愿意排除万难也要跟你在一起的人,就会知道对我这种人来说,这份感情有多么的不易。我与范郎青梅竹马长大,他待我便是如此。”
“婆母初时极力反对范郎娶我进门,可耐不住范郎以死相逼,最终还是同意了。我当时还是太天真,一心以为我所期盼的幸福生活终于来临,可事实上,嫁入范府的日子远没有外人想象中的光鲜好过。婆母极不满意我这个媳妇儿,认为我迟早有一天会克死范家所有人。晨昏定省,不管我是病也好,伤也好,没有一日有所延误,可婆母始终对我不满意。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动辄对我打骂,甚至整夜整夜的让我跪在祖宗祠堂自省。不让吃饭,也不许旁人来探视。”
“嫁入范府三年,我每日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我不后悔,因为范郎虽懦弱孝顺,但待我是极好的。他说过,此生只娶我一人,只爱我一人。”说到此处,妖魅猛地闭上眼,痛苦道,“本以为这辈子忍忍就会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正因为我嫁入范府三年日夜被磋磨,熬坏了身子,始终都无所出,婆母对我的不满也日益增多,竟是生生逼着范郎再娶一个妾侍!”
“范郎初时不愿,可禁不住婆母日日夜夜在家里哭闹,后来还是肯了。我心里伤心,一时怨恨他不遵守诺言,一时又恨自己无法再为范家孕育子嗣。”妖魅惨淡一笑,“女人啊,有时候就是这般傻,退了一步,则步步需退。自打王姨娘进了范家家门,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她有婆母疼爱,又是个有手段的人,屡屡在范郎面前中伤陷害我,渐渐的,范郎与我有了隔阂,就显少来我房里了。”
“很快的,王姨娘有了身孕,也许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待到十月临盆之时,她竟然难产了,请了许多大夫都没用,再熬下去母子性命皆可能不保。这个时候,不知她从哪里叫人请来一个姓江的江湖术士,这个姓江的臭道士看过她之后,直呼王姨娘之所以会难产,全然是因为家中住了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她被煞气所压制,才有此一劫。”
“婆母向来迷信修道之士,又加之素来对我不满,当即对他所说的话毫不怀疑。”妖魅咬紧牙关,一脸恨意,“姓江的道士献上一计,只需挖取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的心脏,给予王姨娘服用,即可保她们母子平安。婆母担心搞出人命,一刚开始并没有答应,可这姓江的道士发誓说,他可以用性命担保,他有秘术之法,可保我被挖去心脏之后,安然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