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萧绪桓不知她为何忽然要学骑马。
崔茵转头,手指细细描摹着大梁如今的边境。
“妾幼时,阿爹喜爱读史,曾听他讲过百年前中原一带的风俗,彼时的女子尚可以出入自由,抛头露面,长安城中的贵族女子骑马出行,联袂踏青……”
“妾出生之时,大梁就已南渡,不曾见过长安,只知道建康士族子弟只知八雅而弃六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1】,遑论女子。”
她看着舆图之上,从江南至江北,再至长安,上面被他勾勒过的无数座城池,仿佛能窥见他的内心。
“萧郎君,妾很羡慕郡主那样的性格和为人,不像妾身这样人微势弱……”她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无须多言,雪夜里遇到他的那次交集,不就是因为她不会骑马,两人才逾矩同乘。
萧绪桓并没有真的要等她说出一个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只要是她提的要求,他当然都会满足,何况是这样的小事。
他沉默着听完,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在崔茵看来,当然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方才令人陡然心惊的寒凉。
她大概明白激起他怒气的原因并不全是自己,看他方才的表情,也是有悔意的。
她怯怯地抬了一下眼睛,又迅速垂下眼睫,“今日叨扰大司马了,妾先告退了。”
说罢,水绿色的一道倩影就这么静静离开了视线。
萧绪桓下意识留住她,柔软的云纱披帛从他手中划过的那一刻,还是松了开来,不曾被她察觉。
心事重重,当下并不是解释道歉的好时机。
接下来的几日,萧绪桓在家时,总是有意无意将思绪飘向门外,崔茵却再也没来过。
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寻她,本想叫娄复去探探春草的口风,娄复回来时道,“春草姑娘机灵得很,什么也不曾说,小的只看见夫人在湖边坐着,跟几个小侍女有说有笑。”
萧绪桓皱眉,思索了一番,迟疑道,“夫人心情如何?”
娄复乐呵呵地答道,“夫人心情很是不错,还叫春草给我拿了山药糕呢。”
心情不错……是不曾生他的气,没有放在心上,还是令她心灰意冷,不愿意再亲近自己了?
一时间,他竟觉得心慌,过去几个月重逢像是一戳就破的幻影。
“将军,将军?”娄复刚才又回复了几句话,他竟没听见。
“还有什么事?”
“郡主来了。”
萧绪桓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娄复刚要退下,却又被他喊住。
他视线落到娄复手中的一包山药糕上面,意图不言而喻。娄复笑容一僵,自己还一口没尝到呢,还是乖乖给他放在了桌上。
萧楚华进来的时候,轻笑了两声,“方才遇见小娄,我当是他当差办的不好被你斥责了呢,原来是某人抢了人家的点心。”
萧绪桓揉了揉眉心,“……阿姐,莫要取笑我了。”
她冷哼一声,“你惹了人家不高兴,被你发脾气吓得都不敢露面了,这会儿又觉得委屈?”
沈汲风寒初愈,只不过文文弱弱看着还有些憔悴,萧楚华昨日才有空去寻崔茵制青团,崔茵却犹豫了一会儿,说换一个点心做。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三缠着崔茵问,才听她有些忧惧的道明了那日的情景。
“人家陈娘子好心送给你你不吃,不送你又不舒服,真不知道你们男人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就如此别扭。”
萧楚华明里暗里嘲讽了一顿,见自家阿弟这段时日劳心劳力还情场失意,甚是可怜,清了清嗓子道,“去年宫里赠给我一处别庄,正逢寒食,适合去踏踏青,陈娘子总在听竹堂待着多无聊,我请她明日过去,你嘛,别说阿姐没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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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楚华邀她去别庄踏青时,崔茵有些犹豫,如今身在建康,李承璟的眼线到处都是,万一被发现,前功尽弃。
可郡主又说萧绪桓会亲自送她们过去,崔茵才稍稍放下心来。
李承璟与他一向水火不容,闲来无事也不会凑到他面前。
再者说,自己故意冷落了他几日,太久也不好,总得寻个由头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好知道他的态度。
萧楚华的这处别庄,是去岁宫中的赏赐,原是一位宗室老王妃的私苑,在长江岸边,也近秦淮河口,三面环水,有一座小小的山丘。
如今初春时节,杂花生树,江潮奔流,山野间一片杏林,花枝繁盛,纷纷如白雪。
因为江对岸也是一片密林,这处别庄显得格外幽静,只能听到远处的江面上,渔歌声声,船橹欸乃。
萧楚华毫不吝啬的夸赞崔茵今日的打扮,丁香色的衣裙颇有春日的芬芳和曼妙,只有如此白皙的肤色才能穿出清艳窈窕的感觉,她笑了笑,抬高声音,像是故意说给马车外骑马并行护送她们的人听。
“陈娘子,只恨我不是个男子,恨不得立即将你娶回家藏起来,再不给旁人看到才好。”
萧绪桓听见默默摇了摇头,阿姐当真是过分了。
下了马车,萧楚华要带她去杏林赏花,崔茵装作不经意回头,正巧对上萧绪桓在看她。
她微微撇开视线,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问道,“大司马今日不忙吗?”
萧楚华望天,只当自己不存在,转过身去,将话留给他二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