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隆十一年,秋,大魏两朝丞相,皇后之父,永国公尹堂逝世。
失去唯一至亲,续卿悲痛万分,连着几日守在灵堂前,食米未进,难以入眠。文德不舍她这样,安静在旁,陪伴着她。
按尹国公生前所荐,文德拟由御史大夫姜玗祥,接替其留下的丞相之位。在颁布诏书之前,为求审慎,她将姜太师召来了正殿。
“太师,朕会任命姜玗祥,为我大魏新的丞相。”
与姜启堂,文德始终无法像与尹国公那般亲近,她简单道,将诏书交到太师的手里,请他预先过目。
虽是意料之中,可姜太师还是睁大了眼,仔细看着手上刚写好的圣旨。
“臣为玗祥,谢皇上的知遇提拔之恩。” 他摆了衣摆一跪在地,仰望御座上的文德,朗声答谢。
文德凝视着他,眼神却是复杂,她玩着手上的玉佩,“太师,这道任命要能颁布,不该是谢朕,” 她的目光,没有移过分毫,然後自座中站起,
“而是要谢你。” 看着地上跪着的姜启堂,文德眼中只有帝王的威仪,她就站在太师的身前,直声说道。
“朕的意思,太师明白吗?” 盯着他的後脑,文德低声,明明是道高升令,可她的语气,是不能再冷。
皇上的目光,如鹰攫兔,汗珠,自姜启堂年老斑白的双鬓,滴在了地。
“臣姜启堂,无才无德,蒙皇上不弃,忝居太师之位,” 他心里,双眼一闭,曾在官场掷过多少个年头,他心知,此时此刻,便是自己离去之时。
姜启堂,与尹国公是同一年站上大魏的朝堂,他一口一字,道出皇上心中想,
“臣已年老,力有未逮,请皇上准许臣,辞去太师之位。” 额俯在地,姜太师恭敬,重要的时刻,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他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姜玗祥,要能登上丞相之位,立於百官之首,就差自己的这句话。
“朕明日,便会将这诏书,在早朝时宣达於众臣。” 果不其然,文德点了头,她走回座,姜太师去职,如此一来,终於是稍微安心了些。
姜启堂的手心,直冒着汗,没听见皇上让他起来,他还是跪着,动都没动一下。至於自己留下的太师之位,将由谁所任,他连问都没有敢问文德一声。
“太师,朕谢谢你。” 姜启堂也是老臣了,文德知道自己这样的作为,是过分了。
可尹国公已然去世,也只能如此,文德看着在自己面前,宛若惊弓之鸟,态度是这般谨慎谦卑,唯恐稍有不慎便会激怒自己的太师,心里一软,缓和了语气。
“皇上这声谢,臣愧不敢当。” 姜太师这才抬头,拱手而道。
既已辞去官位,姜太师没有多留,一说完,看向文德默许的双眼,行了在这正殿中,最後的一次的大礼,“臣此生何其有幸,逢大魏盛世,为皇上分忧。”
对这个太师之位,若是有多馀的留恋,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世声名全毁,这样的万劫不复,姜启堂是见过世面,再清楚不过。
坦然放手,皇上觉得有愧,反而会给予姜家更多的恩典。
这一拜,文德坚着自己的心,直直看着。直到姜太师离去,她才终於撑不住,靠在龙椅之上,仰头一叹。
过了许久,文德起身走出,“去姑母的府里。” 没什麽精神,对着琉璃,她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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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烟风之中,胡杨暗浮,文德在安康的房中,什麽话也没说,低头沉思。
身边的气节,全是沉的。
尹国公离世,失去最得力的能臣,文德一时难以接受,安康知她心里不好受,没出声,静静坐在一旁。
“安康,” 连头也没抬,文德唤道了她。
丞相一职,将由姜玗祥接任,文德相信以安康的能力,早已得知,“有一事,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何事?” 安康靠她近了些,关心着问。
“方才,朕解去了姜启堂的官位,” 回想起前刻的情景,文德像是烦了,忍不住大手一挥,理着自己的袖摆。
“丞相与太师,并不来自同一宗族,为我朝惯例,本是应该,何须这样烦扰?” 文德的话,安康听着,疑惑问道。
文德站起,走到窗边,紧锁双眉。她心里想到的,是尹国公临死之前,与自己说及,有关姜灵宛的那段谈话。
虽然,仍是盛年,且非到不得已,文德是绝对不会下这个重手,可这几日,每当想起令人放不下心的太子,尹国公的话,就会盘旋在她的心中,挥之不去。
不知何故,就是无法信任姜家,文德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气恼。
“丞相死前,与朕说道,若日後即大位者非为朝宣,他劝朕去母留子,以除後患。”自窗边转身,对着安康,文德卸下所有,抒发自身。
闻此一言,安康睁眼,是全然的震惊,没想到尹国公竟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文德,他老人家临终之时,这样的胡话,你不会当真吧” 她走上前,近看着文德的双眼,想确认她此话之中,究竟是何意,
“再怎麽样说,灵宛有功於大魏,她何罪之有,怎可无缘无故,就说出去母留子,这样可怕的话?”
安康见文德闭着双唇,没有回答自己,揪了心,拉住她的袖摆,“文德,那可是灵宛阿......”
眼前的文德,眉宇之间,隐约散发出的犹豫,安康看见了,她颤抖着,还是紧抓着袖摆不放。
曾几何时,文德竟成了这样狠心......
“朕知道,” 文德的语气,安康还是陌生,“朕会想尽办法,尽量不让此事发生。”
听见她用这句话,回答自己,安康松了手,向後退了几步,执声道,“什麽叫做尽量,”
“文德,你为何就无法像对待尹国公一样,视姜家为我大魏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