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自地瞎想着,刘赐倒是乐了。
他十三岁了,把天底下稍有点名气的书都看得七七八八了,此前他看那些书只是觉得有道理,如今经历这十几天翻天覆地的变故,尝了这些朝不保夕的苦难,他倒是觉得书里面的那些大道理在他心里活灵活现地晃动起来了。
圣人诚不欺我。
只是圣人欺不欺我,也要尝了这些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能明白。
不知不觉,第六天的夜幕也降临了。
明天就解脱啦,刘赐也不知自己是悲是喜,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想着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好就这么昏死过去,明天一睁眼,宝贝已经没了。
这是最妙的。
夜色渐渐浓重。
钟声响起,一声二声三声……十声十一声十二声。
这是亥时了。
刘赐已经昏沉地睡着了,他又梦见巫山楼的金华火膧了。
钟声又响起了,才响了一声,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这是子时了。
嗯……金华火膧做的松茸石锅汤,还有钱塘的松江鲈鱼……
刘赐正做着美梦。
这时,他隐隐听到绵软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细腻温柔,像庭院里石榴树上的落叶抚弄着地面。
刘赐……
庭院里传来声音,那似乎是柳咏絮的声音。
嗯……刘赐的梦更加清晰了,他坐在巫山楼的秦淮房里,房里的正中摆着那张花梨木做成的大圆桌,他坐在圆桌前,坐在主座上,正对着阔大的窗,窗外是秦淮河繁忙的河道,挂满丝绸的花船正川流不息地划过。
梦里刘赐觉得这景象又熟悉又奇怪,熟悉的是所见的景象。
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每一次有贵客来到,巫山楼都会邀请贵客来到这秦淮房,他借着母亲和姐姐的方便,常常会偷溜进来玩,每一次宴席散了,客人们走了,桌上还留着大盘大盘的美味佳肴,这些客人来这里多半不是为了吃饭的,那些江南名厨做的美味佳肴常常是摆上来之后一箸未动,所以每一次宴席散后,刘赐都可以借机大快朵颐。
尤其是去年,浙直总督胡宗宪在这里宴请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的总管太监,这是浙江最大的官宴请浙江最有权势的人。
浙直总督统管浙江的政府、税收、军事,而江南织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的总管太监是由司礼监直接派到浙江的,代表皇帝的意志,所以是最有权势的人。
这场宴席的规格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胡宗宪在金华、杭州等地请来江南最好的厨师,据说还派出上百人的人马以总督府之名到江南各地搜刮最好的食材。
所以这场宴席端上来的都是江南最顶尖的菜肴。其中有一尾在太湖打捞起来的水老虎,这是一种极罕见的鱼,据说一个渔村里面一代渔民能打捞上来的水老虎不超过十条。
但哪怕是水老虎这样的罕见佳肴,宴席上也就被胡宗宪和总管太监各夹了一箸,几乎还是完好的。
刘赐可忘不了那水老虎的滋味啊……
梦里刘赐看着这秦淮房熟悉的景象,却还总觉得有一点异常。
对了,异常的是这里没有人,以往他坐在这花梨木桌上的时候,姐妹们已经在打扫房间了,这房间里应该是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才是。
人都去哪了。
此刻躺在那张破草席床,闭眼做梦的刘赐不禁皱起眉头。
刘赐……
柳咏絮的声音又响起了。那个绵软细腻的脚步已经来到刘赐房间的门口。
刘赐仍躺在床上睡着,发这梦,完全没有发现外面来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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