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其实也不是啦, ”纪林远当然知道这么回答会惹人怀疑,但顾怀宴问得详细,他一时来不及编谎话,只好着实说了,看顾怀宴眼神不对,连忙加了句,“马上清明节了,主要是回乡扫墓,顺便过来看看。”
“清明节还有几天吧,学校这么快放假?”顾怀宴疑狐地看着他,显然不太相信。
“没,学校还没放假,我提前请假了。”纪林远低下头,“清明家里要准备很多东西,我怕我爷爷一个人忙不过来——”
就在这时,顾明玉穿好了衣服顶着湿漉漉地头发走了出来,瞪着眼睛不满道:“小叔,你怎么跟我爸一样老喜欢查户口,他那是职业病,您呢?”
顾怀宴冰雪一样的脸稍微回暖,对着明玉招了招手,让他在自己身前坐下,接过他手上的毛巾替他擦头发。
“他那是职业病,我这就是疑心病了。二哥不在家,我这做弟弟的自然得替他看着。”顾怀宴仿佛话里有话,顾明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飞快地跟纪林远对视一眼,目光又掠到陆宴脸上。陆宴摊了摊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不管其他三人如何心虚,顾怀宴却是接着说:“二哥最近心情不好,你们最好别惹出什么事情让二哥生气,否则的话——”
“小叔,你跟我爸感情真好,说说你们的事呗,”这个时候也就顾明玉敢开口扯开话题了,纪林远学着陆宴,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动也不敢动。
顾怀宴的话是说给陆宴听的,顾明玉他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顾明玉在他心中的地位完全不是陆宴可比的。顾明玉腆着脸撒娇的时候,他还真拿他没办法。
顾怀宴想了想说:“我小时候怎么吃都不长个,七岁了还跟别人三四岁那么大,瘦得皮包骨,村里人都说我带不大,爹妈也不知道怎么办。是二哥带我到县里找北京来的专家看诊,我记得清清楚楚,花了八块三毛钱开了一副药,吃了半年我才渐渐好起来。”
“小叔辛苦了。”顾怀宴先天不足,娘胎里带来的,能长到成年已是不易。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为了给我补身子,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那时候二哥还在读书,学校半天上课半天上工,攒了两年的工分才攒到这么多,全都给我看病用了。后来他上大学阿爹差点没让他去,那会儿我才知道二哥给我看病的钱就是他攒的学费。”
“爷爷不让我爸去上学么?那可是大学啊!那会儿才七零年吧,高考还没恢复,得靠推荐才能上的,说出去多有面子!”
“有面子也不能当饭吃,饭都吃不上了,哪还顾着面子。家里劳动力少,又摊上我这个病秧子,拖垮了整个家,那时候多个劳力能多赚工分,分到的地也更好——劳力不足好给田也浪费了。不夸张的说,二哥上大学真是从家里逃出去的,你爷爷没文化大字不识,支书来说了几次都没用,最后急得没办法,眼看着报道的期限要到了,气急了就说这是党的子弟兵党的儿子,要服从党的安排,你说了不算。你爷爷操起锄头就把支书赶了出去——我儿子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家的了!?”
“哈哈哈。”顾明玉和纪林远笑得前俯后仰,陆宴也躲在后面偷偷地笑,气氛一时好上不少。
“后来爹妈都去世了,二哥跟明珠的妈妈离婚,那时候已经分家,大哥大姐都各自成家了,二哥怕我没人照顾,张罗着要给我娶妻,”顾怀宴顿了顿,在他身后,陆宴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着,指尖都泛白了,“二哥手里也没钱,就拿了工作证到信用社贷款,这才让我娶上媳妇。”
这事顾明玉也知道,直到他出生那一年,顾怀立才还清了那笔贷款。顾怀宴的妻子人挺好,就是也是个命薄的,结婚没几年,下工搭人顺风车,转弯时从车上摔下来,人就这么没了,据说小婶子那会儿已经怀孕,一下子失去妻子和孩子,可想而知顾怀宴是什么心情。
顾明玉怕顾怀宴提到他妻子伤心,连忙打断,“今天很晚了,小叔你也该休息了,咱们下次再聊。”说罢拉着纪林远就往楼上跑,跑到楼梯转角处时,听到陆宴的声音。
“叔,我给你打水洗脚。”
顾怀宴说:“哪敢让你给我打水。”
陆宴声音很低,顾明玉必须竖起耳朵才能听清,“自从我去了叔那儿,就一直给叔打水洗脚,叔现在不要我了,便连这点小事也不让我做吗?”
顾怀宴沉默良久,直到顾明玉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才隐约听到他说了句什么,只可惜顾明玉已经听不清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明玉又失眠了,这半个多月来,顾明玉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身边的纪林远一如既往睡成了一头猪,顾明玉气不过,伸手去捏他的鼻子,纪林远打着“呼哧”醒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含糊地说:“唔……明玉别闹。”
说着就伸手搂住顾明玉,把脑袋埋在他脖子里,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脖子上都是纪林远呼出的气息,搅得顾明玉痒得不行,想推开大个子是不可能的,这家伙一条胳膊有千斤重,往顾明玉身上一搭,一整夜他都别想动弹了。顾明玉动不了,只能闭着眼躺着,耳边是纪林远的呼吸声,缓慢规律,鼻端是纪林远的气息,那气息熟悉到令人安心,顾明玉没多久也跟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