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瑞郎轻轻打断了陆幽凝视着江启光的视线:“你注意到没?这里一个萧家的人都没有。”
的确,在场的内侍与朝臣、还有禁军,蓬莱阁内外几十号人,粗略一看,竟然没有半个是尚书令萧友乾的人。
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赵暻的安排。
从惠明帝咽气的这一刻开始,大宁朝的皇位就已然落入赵暻的手中。如今的他有天命加身,又得到内侍与唐家外戚的拥戴,萧家已经不足为惧。
陆幽与唐瑞郎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清楚明了接下去的发展——大清算,恐怕就在今夜。
在院中稍稍整肃了一下仪容情绪,他们快步走进蓬莱阁。
刚上到二楼,就听见女眷们低低的啜泣声。另一旁的偏厅里,天梁星正低头抚额,一脸的倦容。
陆幽走上前去,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这阵子,辛苦您了。”
“……力有未逮,无法回天。”
天梁星抬头,回以一个苦笑:“天亮之后我就回天吴宫,若是遇见戚秋公,也会将这里的事告诉给他知道。”
陆幽点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皇上的死因……”
天梁星摇头道:“正如我从前所说的那样,油尽灯枯。我知道你在猜疑什么,不过以我这几日的观察,赵暻并未有过任何可疑之举。或者说,皇上这病,也根本就不需要他动手了。”
“皇上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再见南君的那一天。”
陆幽轻声感叹,但并没有陷进惆怅的情绪之中。
他们与天梁星告别,转身进入内室。首先看见的就是那张三不靠的龙榻之上,静静躺着惠明帝的遗体。盖住遗容的黄绢微微凹陷,暗示着皇帝死前那惊人的瘦削。
而刚才他们听见的哭泣声,则来自于许久未见的萧皇后。她被四名宫女簇拥着,瘫软在了一张圈椅之中。
陆幽第三眼才看见了赵暻——这个即将继承大统的男人,就站在龙榻的尾端。他是如此的安静、从容,几乎与那顶锦绣华丽的帐幔融为了一体。
陆幽与瑞郎二人首先向着惠明帝的遗体行叩拜大礼,随即又转向赵暻与萧皇后,行礼之后就安静地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萧皇后自始至终都在啜泣;而赵暻则缓缓将目光从龙榻转向陆幽身上。
“本王之所以尚未命人发丧,是因为父皇于临终之前,立下了一道遗诏。”
他竟然开门见山,一长嘴就说出了最为关键的话。
“先帝遗旨:铲除萧家党羽,废、萧、太、后。”
“……”
陆幽不免一时愕然——不为赵暻的这番话,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萧后就坐在一旁。
果然,方才还哭泣不止的萧皇后愕然抬头:“你说什么……说什么?你说谎,说谎!”
“哦?”
不复昔日的温和谦恭,赵暻斜睨着面前这个他曾经称之为母后的女人。
“当您赶来的时候,父皇早已驾崩。您,还能听得见什么?”
“不,不可能!”萧皇后歇斯底里起来:“皇上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话,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决定?!”
赵暻冷眼看着她,仿佛欣赏着由他主导的一幕闹剧。
“既然孩子能向着杀害自己生母的女人喊母后,那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你……”萧皇后的脸色彻底苍白:“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知道……”
她喃喃自语,抓住身旁宫女的胳膊勉强站起身,却是朝着一旁的陆幽走来。
“陆幽你说过的,要保护本宫……赵暻现在要对我不利,你还不快点帮我拿下他!”
陆幽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倒是唐瑞郎往前迈出了半步,挡在他与萧皇后之间。
萧皇后推不开唐瑞郎,唯有愕然地看着陆幽。
“你是我的孩儿,是赵旭的转世……你怎么能……怎么能……”
“赵旭,东君?”
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赵暻,发出似笑非笑的怪声。
“就在父皇临终之前,我还告诉了他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当年,你知道安乐王赵南星在东海池子边上藏了一艘小船。他经常划着这艘船去对岸的寺庙里探望他的母妃。所以,你命人在船中放上易燃的机括,又命人以火箭引燃……可谁知那天夜里,安乐王半途下了船,而一直留在船上的,正是你那心肝宝贝的东君!”
说到这里,赵暻的声音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嘲讽。
“怎么,还认不认他是你的东君?若他真是东君,那也是转世回来向你索命的鬼怪!”
“不,一派胡言!你说谎!”
萧皇后的表情从惊愕到僵硬,再彻底失态地癫狂起来。她一边怒斥着赵暻的污蔑,一边却转身朝着门边走去,像是想要夺路而逃。
赵暻一步不动,却冷冷看着刚才陪在萧皇后身旁的那四名宫女。
“给我看好娘娘,若是让她走出蓬莱阁半步,你们四个就全部凌迟。”
四名宫女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左右追上去将萧皇后死死地抓住了,重新往椅子上拖去。
原本哀伤肃穆的内室里,霎时间回荡着尖叫与怒斥之声,俨然变成了好一场闹剧。
而在这一片纷乱之中,赵暻却显得愈发地从容不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