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甘居贫苦,住在这里不肯离去,像是在守候着什么东西。
鲛人喜欢在夜间现身,尤其是月圆的晚上,曲淳风走出屋外,见海水已经退潮,并不如白日来得汹涌,捏决从乾坤袋中取出长剑,从崖壁上飞身跃下,蜻蜓点水般轻落在海滩上,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鲛人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温和无害,海妖的歌声总是惑人心智的,且十指生有利爪,斩金截玉,削铁如泥,上一世若不是村民尽死,他们愤怒得失去了理智,朝廷倒未必真的那么容易捉到他们。
曲淳风从来不会掉以轻心,他行至海岸边,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将长剑横于膝上,从乾坤袋中取出了泉州刺史所献的珠玉,挑出了一挂最为精致的琉璃念珠。
泉州刺史敢送上来贿赂的东西,必定不是凡物,念珠共计二十颗,通体浑圆,晶莹剔透,为琉璃所铸,雕成五瓣佛莲,用上等冰种紫翡翠当做莲叶,堪称巧夺天工。
这念珠绕在曲淳风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美奂绝伦,他却直接扯断了玉线,将一团琉璃珠攥入掌心,而后拂袖撒入了海面
那珠子并未沉底,而是被他用玄气托着,虚虚的漂浮在了海面上,在起伏的浪涛中若隐若现,流光溢彩,犹如星辰入海。
鲛人最喜欢捡这种亮晶晶的精致东西回去布置巢穴,尤其是即将成年的鲛人,会大肆寻找宝石美玉,以待求偶之用。
曲淳风静静坐于山石上,以琉璃为饵,束发的青带被风吹乱,衣角翻飞,身形却是岿然不动,他看似在闭目打坐,实则一直主意着周遭的动静,不过很可惜,除了海浪翻涌和鱼群游过的动静,并没有任何鲛人的行踪。
姜太公当年涓钓于隐溪,五十有六年矣,而未尝得一鱼,曲淳风总不能如他一般,在海边苦等数十春秋。过了约摸两个时辰,直到月亮都快被乌云隐去了,他才终于睁眼,从山石上缓缓起身。
鲛人果然没有那么好捉。
长生之术也没那么好得。
不止是昭宁帝想求长生,曲淳风也想知道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真正的长生。他抬手在空中虚攥,那些琉璃珠就被尽数收了回来,他大概扫了眼,整整二十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微微皱眉,随手扔入了海里。
这次没有用玄气托着,那些珠子很快便隐没在浪潮中,其中一颗琉璃珠幸免于难,轱辘着滚进了岩石缝隙中。
系统不解,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现身:【长生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曲淳风心中已经断定了它是妖孽,每次出现都神出鬼没,察觉不到半分气息,闻言静默一瞬,反问道:是又如何?
系统哼唧了一声:【就算为了求长生,也不该害人性命】
曲淳风闭目不语,片刻后,淡淡出声:这世上死的人太多了,你救不过来,我也救不过来,乱世之中,唯有明哲保身而已。
他说完,睨着汹涌暗沉的海面,似乎想入水探看,但念及自己不通水性,到底打消了念头。
被淹死就不好了。
到底提着剑,转身离开了海边。
月光幽幽的在海面平铺,又碎成了粼粼的光,曲淳风离开后没多久,原本只是静静涌动的水面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水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的游了过去。
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只手,修长苍白,泛着淡淡的青色,指甲又尖又长,一点寒芒闪过,似乎比曲淳风那柄由玄铁锻造的上善剑还要锋利三分。
那只手在碎石块缝隙中轻轻摸索着,触碰到了刚才遗落的一颗琉璃珠,动作灵巧的用指甲拨弄出来,然后攥入手心,重新隐入了水下。
海面依旧平静。
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林伯忽然来到曲淳风屋子前,伸手敲响了他的门:曲公子,曲公子。
不多时,木门便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曲淳风站在门后,不见任何睡意惺忪的样子,看样子早就醒了:原来是林老伯,有什么事吗?
林伯解释道:我昨日听阿瑛说,公子想出海打渔,便来问问你要不要一同前去。
曲淳风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看向他的腿,欲言又止道:自然是去的,只是您的伤
林伯不以为意,笑呵呵道:多亏了公子昨日所赠的金创药,我碾碎敷上后,腿伤竟好了大半,现如今已经行走无虞。
曲淳风给的是大内密药,自然不同凡物,他闻言笑了笑:无事便好,那药不过是友人随手所赠,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了,能帮到您自然是好。
林伯眼见一轮红日从海面升起,对曲淳风道:曲公子,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若要出海,此时去最好,你快收拾收拾东西随我一起去吧。
曲淳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便和林伯一起去了海边,他想起昨晚夜观星象,粗略推算一番,竟有风雨之势。
林伯在这个渔村土生土长了几十年,唯一值钱的不过一间茅屋,两三条渔船罢了,他走上其中一条,然后升起了风帆,对站在岸边的曲淳风道:公子,下来吧,一会儿你可小着心,莫晕了船。
曲淳风有武功,却并未暴露,也不想让林伯看出来,拎着衣袍下摆,故意摇摇晃晃的上了船,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林伯见状扶住他,让他在甲板上坐着:公子且坐着吧,一会儿拉网的时候老朽再叫你。
曲淳风自幼长在京城,不识水性,此时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是真的有了晕眩之感,都不用装,面色已然青白难看,只能扶住船舷稳住身形。
林伯看了他一眼:公子是读书人,只怕没坐船出海受过这等苦吧?
曲淳风道:虽未出海,但少时读《搜神记》,见其描述海上见闻,神鬼异志,便已心向往之,晚生若是有福之人,说不定能得见蓬莱仙岛,千年神龟,水中鲛人。
他前面通篇的话,都只为了铺垫最后一句。
林伯闻言,划船的动作微不可察顿了顿,摇摇头,似乎对他说的那些并不暂同,但并未表现出来:什么神龟鲛人,都是假的,读书人杜撰的罢了,公子可别信了上面的话,老朽我在海上少说也打了几十年的渔了,算上祖父那一辈,百年也有,从未见过什么鲛人。
曲淳风笑了笑:也许吧,晚生也觉得不可信。
仔细观察,他其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偶尔那么两三次笑了,也只是淡淡的,客套疏离。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驶到了海中央,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粼粼波光闪出了细碎的红光,曲淳风忽而想起上一世屠村之时,数百高手围攻鲛人,火光冲天,海面也是这般猩红,并非红日染就,而是鲜血。
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障,更何况曲淳风这等玄士,他困在瓶颈已久,几次打坐修炼都险些走火入魔,却难寻根源。
眼前明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曲淳风眼前却忽然闪过一片猩红,什么场景都没有,只是刺目的红,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皱,心神紊乱,最后在林伯的喊声中回了神。
林伯拾掇好了渔网,对曲淳风道:咱们便在此处撒网吧,曲公子可看好了,这撒网也是有讲究的,若火候不到家,可一条鱼都捞不上来。
他说完,动作熟练的把渔网朝海面一撒,那摞成一团的网登时舒展开来,哗啦一声沉入了海面,林伯静等片刻后,觉得底下有动静了,这才一点点捞起,竟是满满的一兜海货。
曲淳风见他下盘沉稳,以腰发力,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有许多技巧,帮着一起将网拉上来:原来撒网还有这许多讲究。
林伯是捕鱼的个中好手,眼光也毒辣,一网鱼活蹦乱跳,水花四溅,将曲淳风的下摆都沾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