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整个现场都很混乱,他在两条街外的偏僻巷子里等着接头,过了一会儿招晴顺利赶来,祝秋宴却迟迟没到。
按照约定,一旦超时他们必须立刻离开,他下意识就要发动车子,却让招晴阻止了,于是他们冒着危险等了几分钟。
招晴不放心,还是回去找祝秋宴,他只好跟着。
一到广场,枪声林立,场面万分混乱,有现场保安,有巡警,还有一群不知身份的人,都是武装打扮。
招晴手里有枪,第一时间认出她的守卫立刻锁定了她,火力集中过来。
好几拨人,还有疯狂奔散的行人,现场完全失控。
周梦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然后招晴被困住了,为了救她,祝秋宴本已经躲过了追踪,却还是返回了。”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舒意,见她神色如常,才说道,“我们一路被追到一条巷子,为了让我们先走,他一个人堵在巷口。那些人装备齐全,火力很足,有很多枪。他们不要我们的命,只要他的,他中了很多枪。”
见他顿住了,舒意问:“然后呢?”
她声音很轻,眼神也很纯净。周梦安强忍着打转的泪水,说道:“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巷子被封锁起来,我再回去的时候听说、听说那里死了很多人,还有中国人……”
舒意低下头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怎么回来的?”
“跟去的时候一样,很安全。”
“确定没有尾巴跟着吗?”
周梦安犹豫地摇摇头:“应该没有。”
舒意不太放心,看招晴的样子就不太警觉,如果祝秋宴真的被杀了,噶色身边的人或许能够认出他来,那么找到万古千秋是早晚的事。
她想了想,说:“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跟骆杳杳离开这里,先去国外待一阵子。”
“我不……”
他话没说完就被舒意打断:“如你所愿,已经努力过一回了,还不肯放弃吗?周梦安,我记得你说上辈子死了之后仍不肯离去,一直在世间游荡,是因为有未尽的执念,现在你告诉我,那份执念你放下了吗?”
周梦安盯着她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又再次湿润,周而复始,情不自禁,长期积压的痛苦抑郁终于在这一刻都释放了出来。
一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终于愿意放弃,不再跟自己较劲,“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幻想她,在我的生命里描摹她的存在,憧憬有她的未来。我把自己缩进壳子里,拒绝朋友,拒绝医生,拒绝家人,整个世界只留下她一个人,为了找到她我真的吃了很多苦,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被人骗钱,搭黑车,一个人在夜里走了几十公里,住漏雨的招待所,最难的时候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这些年来,她是我唯一的信仰。”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是我唯一的信仰?可如今这个信仰,不可以再属于我了。
泰国一程他算看清楚了,除了祝秋宴,招晴眼里容不下别人。
她专注,痴情,勇敢,甚至决绝。
但与他无关。
“我可能很难才会放下,但是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放下的,你说是不是?”周梦安挤出一丝笑容。
舒意点点头。
周梦安仍旧注视着她,带着满眼的热泪与满腔的热忱。他知道她此刻的平静安然更像一种矫饰的假象,可他怎么忍心打破?
你要让世界明亮,让她坚强。
你不可以成为软肋。
“我想再去见她最后一面,跟她告个别。”
“好。”
招晴一直没有睡,从看到千秋园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犹如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副驱壳。
天将亮不亮,晨曦微弱,天空呈现一片深邃的蓝。周梦安脚步很轻,走到窗边。招晴努力支起头,看见那少年的侧影,青葱挺拔,充满了朝气。
她心里想,怎么会是他呢?一点也不像。可看他挺直的脊背,永远昂扬向上的姿态,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像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天真地相信和平,相信梦境,相信童话。
她也曾劝他放弃戍守边关,可他却说仕宦当作执金吾,但她终究不是阴丽华。
她觉得他傻,觉得他天真,可又羡慕他一腔热血,侠骨柔肠。她如此矛盾地仰视着他,同时厌弃着他。
她在菡萏阁的金丝笼里困了太久了,想要自由,更想要安定,想要荣华,更想要诗章。
边塞风光固然好,可比之弄权,她却更向往后者。
说到底只是不够爱前者罢了。
周梦安此刻站在招晴的窗外,想到的是多年以前初至菡萏阁时的情形,他正被人追杀,腹背受敌,来到她窗下,而她正百无聊赖,遂朝他丢了颗葡萄。
当时风正好,月正好,她美得动人心魄。
不比此时,她照旧美,却早已没了生机。
“招晴。”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带着属于张靖雪的口吻,包容万千地将仰视与向往都藏了起来,那般热烈,又那般安静。
“那年得知李重夔与匈奴勾结致使袁家三军阵亡的消息,我只身赴死,不单是为了报答七禅曾多次相助的恩情,更因为我是一个武将。”
招晴听他起了头,就知道他将要说什么,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原来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知道。
“我为的是和我一样的袁家军的数万英魂,为的是一朝清明。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当时天下,何来明堂?我杀李重夔,乃赤子所望,无关他人。”
张靖雪说完,蓦然回首。屋内躺着的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此刻她的脸隐没在黎明中,不见清丽绝艳,只剩汪汪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