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背叛嘎色,也不想失去祝秋宴这个朋友,抱着侥幸心理期待最终可以和平解决梵音物语和千秋园的矛盾, 却在嘎色起身朝舒意走来的刹那间, 希望顿时破碎。
嘎色年近五旬, 身材走形,个头不高, 有点发福,头发倒还浓密, 就是皮肤黝黑, 留着一对八字胡, 挤在酒糟鼻上方的两只眼睛又黑又有神, 隐隐透露着生意人的精明。
他穿泰国当地的民族服饰, 以金丝为主的帕农纱笼,立领马褂,灯笼裤,脚上是一双竹编鞋。
她进门的时候, 嘎色正在喝茶,房内有熏香,远远看着气质温和。经旁边保镖提醒他才抬头,原本漫不经心目光在看清她的面容时却一下子顿住,尔后慢慢起身。
舒意隐约觉得奇怪,飞快地扫了眼韩良。韩良冷汗涔涔,眼神躲闪,她隐约有了猜想,不自觉攥紧手指。
嘎色在半米外停住脚步,打量她的眉眼,上下看了好几遍才收回视线,先笑道:“我失礼了,抱歉。”
舒意没想到他中文说得这么流利,微微颔首:“没关系。”
嘎色又看她一眼,示意她落座,保镖上前为她倒了杯茶,一整块茶饼只掰碎了一小块,但芳香浓郁,茶色也异常清透。
嘎色给她介绍茶种,说口味很好,可以尝尝,如果喜欢的话还可以带一点回去。
见韩良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他朝他招了下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去看医生吗?”
韩良猛一对上他的眼神,仿佛平湖中悬了把锐利的刀,满含深意。他迟疑了一会儿,说:“不用,白天淋了雨,有点感冒。”
“是吗?”嘎色笑容亲切,对着舒意揶揄他,“韩良为我办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样过,生病了坚持站岗,不敢去休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老板平时有多苛待员工。”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良忙解释。
“你看你还急了,我能不知道你?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隔壁休息一会儿,我跟舒小姐谈谈千秋园的事,恐怕要一会儿。你别撑着,病倒了我可不送你回去。”
他四两拨千斤地扭转了势态,要留下,即是跟老板对着干。两个保镖无声靠近,韩良了解嘎色为人,不得不暂且离去。
临出门前他再次欲言又止地看向舒意,却冷不丁撞上嘎色的目光,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甩开身后的保镖。
韩良一走,舒意放下手中的茶。
嘎色问道:“味道怎么样?”
“有点涩。”
“时节差了点,赶上这场雨后摘新叶,味道应该会更好一点。”嘎色说,“我让人在西江买的茶山,自己研究的茶种,这次来打算多留几天,随后还要上山一趟,舒小姐有没有兴趣一块去?”
舒意愣住,垂首淡笑一声,说道:“不如我们先聊一聊千秋园的事?”
嘎色点点头:“舒小姐可以替祝秋宴做主?”
“梵音物语是您的心血,千秋园是他和刘阳的心血,你们双方来谈彼此都有自己的立场,我作为中间人或许可以客观地看待整件事情。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讲讲您的想法,毕竟你们合作二十多年,也不想闹得太僵,是不是?”
“闹僵吗?”嘎色悠哉悠哉地啜了口茶,“舒小姐以为我同他还不算僵吗?你们中国有句话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合作不了就一拍两散,我并不介意。”
舒意沉默了一会儿。看嘎色的态度,他确实是拿住了千秋园的底牌,所以丝毫不退让,连协商的机会都不给她。
就在她准备开口之际,嘎色忽然问道:“你知道祝秋宴不是普通人吗?”
“嗯。”
“你们人鬼殊途,在一起恐怕不合适。舒小姐还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何必自寻死路?我与千秋园的账不单是表面这么简单,祝秋宴走到如今地步已经山穷水尽,早晚有一天一无所有。与其跟着他颠沛流离,不如早早为自己打算后路。”
舒意徐徐笑了:“不如您来给我指条明路?”
“舒小姐是聪明人,跟你母亲不一样。”
“您认识我母亲?”
“十几年前来西江做生意的时候有幸见过一次。”嘎色说到一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眼。
谈判进行到这一步,一切还算是按照她的设想在进行。先打着千秋园的幌子接近他,再伺机从他嘴里打探有用的信息。
她考虑了很久,韩良既然知道李榕桉,那么嘎色势必也知道她。虽然韩良说车祸不是嘎色所为,可他的回避又说明嘎色一定是做了什么,至少不是好事,否则他不会这么害怕。
比起直接开门见山问嘎色知不知道李榕桉,让他自己先开头或许更好。
只是她不知道韩良向嘎色透露了多少,他忽然提起李榕桉,是不是也在试探她?她有预感,这个叫做嘎色的商人很不简单,他看起来完全不是传说中奸诈狡猾的形象。
他幽默健谈,甚至还有一种亲和力,容易让人迷惑。
“只是后来听说她出了车祸,你们一家都不幸遇难了。”嘎色露出遗憾的表情。
舒意也陷入回忆当中,单薄的身躯有些微颤抖:“当时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有好心人在大河下游救了我,妈妈的老朋友把我带回北京收养。”
“是这样啊,如果当时知道是这种情况,我也很乐意收养舒小姐。”
舒意惊讶地抬起眼:“您一定和我妈妈关系很好吧?可惜她走得太早,我没能有机会认识您,不然也不至于在北京……”
她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止住了下文。
嘎色向她靠近:“你妈妈的朋友对你不好?”
“不,他们很好,只是因为我的存在,他们始终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我难免会想,他们夫妻不够和睦,可能是我造成的,如果……如果早知道有您在,或许我就不用去当那个多出来的孩子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不尽其然,却没有模糊舒杨与殷照年对外的关系。只要留心派人去北京打听,就会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果然嘎色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起疑,只是叹息道:“也怪我当时回了泰国。”
“他们出事时,您不在西江?”
兴许她问得太急促,目的太明显,嘎色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只含着一丝笑意审视着她。舒意不敢露怯,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嘎色说:“刚好泰国那边出了点事,就先赶回去处理,没想到那么突然……等我再回西江时,你母亲已经……已经走了。”
他说到这里,甚至有点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