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维亚躺了一会,花了一点时间清醒。他的意识复盛,身体和精神恢复知觉,溃散的力量从新开始收敛。
如果可以这样比喻的话,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碎裂了。内部没有多少说得上完好的部分。是外源的治疗魔法维持住了他的生机。神殿的超凡抽空了所有能抽的治疗魔法物品,把不怕死的医官全堆了上来,才勉强做到这一点。他们让他稀碎的躯体还能勉强维持住原本的结构和功能,让他不至于已经死去。
但他的身体仍然濒死,概念破坏还在持续。各种意义上来说,这和已经死掉,各种层面上也几乎没什么区别。
有一会,人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在这里。
……结果不会改变,而且真的很遭罪。
他的神殿,他的下属,早年和他结识的朋友和伙伴,还有那些年轻的忠诚的孩子们,这会都聚集在这里,这座蒙托洛中央平原边上城市的神殿里。他们保护着他,那么多力量聚集在这里,决不允许任何外来的鬼东西碰到他一点。
他们庇护着他,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保护他。
但他们也让局势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
在被计划好的情况里,虚空屏障内的超凡,军队和魔法物品,面对自由领的超凡应该占有略微优势。
有优势,伤亡就会小,局势也会更快得到控制。
这是早就算好,早就确保,早就计划过的。
但他们聚集在了这里。
……辉耀的人手不够,那里的局势现在……很危险。
一大堆事都跑偏了,原本不是这样计划的。
……
人神躺在那里,思绪有点发散,心情很复杂,又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神殿的神官们在答应他的时候的神情多认真啊。又触动又忍耐,以至于就连他都没看出来。
看出来他们答应下来,之后扭头就回去计划了完全背道而驰的方案,拼死也要把他抢出来。
早就计划好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照安排走。
……大骗子。
神殿穹顶的魔晶石灯闪闪发光,构筑出建筑古老而优美的穹顶。他对这神殿还有些印象,却不认识神殿中的神官了。
那个从规则深海中跑出来,在旁边不碍事的墙角不知所措地抹泪,虔诚地祈求他不要死的年轻人……
啊,是,这座神殿的主持神官,科米尔在蒙托洛内战中为了维护神殿职责而遭遇意外,已经过世了。这是他的副官,一位年轻的神官。因为战乱,因为他不好介入蒙托洛,他甚至没有认真地见过他。
他没有接见过他,称不上真的认识过他,却被他寄托信仰和希望,被他真诚地祈求自己生命的延续。
……塔尔维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在这里。
拖累,搅局,神殿发疯搞事,让一切局面都从正轨上脱离。
……主城神殿用魔法搭建的穹顶宏大又美丽。
看在神殿那么激动到爆炸,全体发疯的份上……
看在他们迎着爆炸的力量扑上来按住他的场景上。
……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
“扶我起来。”塔尔维亚说。
医官和治疗他的穆瑞想要阻止,但怜冰和桓琴制止了他们。短暂的僵持之后,医官们退开了,桓琴扶他的大人靠坐起来,为他披上袍子系好。
“你们过来这么多人。”人神拢拢袍子,向四周看去,看到了比预期还要多的超凡,骑士团的军团长,浮空城的人,连赭都跑过来了.
很好,塔尔维亚的表情和心情都十分平静,轻柔地喘了口气问道:“辉耀那边队伍的人手还够?”
他快死了,身体随时会崩溃,事实上毁坏也没有停止。青绿色的长发柔软的垂下来,声音轻柔得近乎耳语。但在场的超凡全都怂球了,从军团长到传奇执行官,没人敢接这个话。
即使保护真神是任何时候他们的第一选择,甚至不需要解释和理由,这会他们也不敢辩解。这一方面是真的怂球,另一方面也在害怕,怕顶的重了挨批累着老大。
塔尔维亚说话很困难,他呼了口气。
“您说得对,我们走了,看到您还在真是太好了——”都不用他责怪一句,原本在辉耀,被神殿喊过来的人已经开始扭头跑路。他们从这座秩序深海中的神殿里散开,向四面八方散去。
神殿原本聚集在一起,死守不退,铁桶一样拱卫的队形散开了。同时散开的似乎还有之前紧绷到随时会断裂的气氛。
他们本没必要守得这么紧的,这么多传奇带着狂暴buff聚集在一起,没人不开眼想被炸成碎片。但那会神殿不想这个,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从之前那时候开始,整个神殿都在一起发疯。
塔尔维亚疲劳地喘了口气。
他看向了身边的怜冰。
“传奇了。”他疲劳地笑了一下,“什么时候,我竟然不知道。”
怜冰眼睛还是刚刚哭红的模样,听到这话立即浑身僵硬的立正。非常忐忑,浑身上下都毛毛的。
她传奇了。
她曾经受困于过去,死活不肯抛下,境界也卡在上位神巅峰爬不上去。塔尔维亚劝过她,放下仇恨,坦然一些,心态平顺自然能进阶。她不肯听,一直卡在那里。
结果在这种时候,神殿需要她的力量的时候,她甩开了那些可有可无的烂事,往前踏出了之前一直没有走出来的一步。
这本是一件好事。
如果她没有顺便把老大瞒住的话。
塔尔维亚看她的眼神,只要一眼,就完全知道这家伙是在私下搞事的时候突破的。她瞒着自己,就像在瞒着他们私下搞事的大阴谋一样。那段时间他逐渐分离了和下属的效忠联系,收敛力量,怕最后出事的时候牵连到他们,结果被他们利用这个机会聚集起来好好计划了一波,把他都瞒住了。
塔尔维亚很懂。
而怜冰头皮发麻。
塔尔维亚真说不动他们了,他都要死的人了,喘气都累,实在管不了了。
假使他还能活……他肯定……
算了,没什么如果。
“是好事,恭喜你。”
他神情柔和下来,疲劳地微笑一下,没有说什么纠结指责的话。
“现在外面打到什么情况了。”他问道。
…………………………
人神缓过来了。
不能说他安全了,但他毫无疑问的回复了意识。从那些有序而稳定地从规则深海中冒出来的超凡的行动之中,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蒙托洛王都那场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之后,神殿终于从完全狂暴玩命喊人疯狗一样乱咬的姿态中冷静了下来。那些传奇阶和上位神的神官们仍然拱卫着某一个区域,并继续掩藏力量随着城市沉入规则深海。但与此同时,被他们破喉咙呼唤求救叫来的辉耀和蒙托洛反抗军区域的超凡逐渐开始向外散开,回去他们本来的区域,重新处理和稳定被自由领压制的局势。
他们撤退转进的有条不紊,甚至透露出一种狂暴以后放松下来的从容。这让懂行的人,比如曾经和神殿同行过一段时间的自由领传奇曼斯·施坦因,大略能够明白,人神的状况稳定下来,约莫是醒了,开始安排局势,把人都劝退回去。
如果他没有苏醒,神殿不会把浮空城和骑士团放走。而如果他死了——
自由领这些人今天可能能在这里体会到完全狂暴化的神殿,四五位传奇和十几个上位神一起爆炸疯狂报复的场景,那场景想必非常刺激,在场诸位必能死得其所。
不过……哦,反正那和最后的场景比起来也未必有什么区别就是了。
……
时隔许多年,曼斯·施坦因,又或者曾经被称呼为奥西维利的超凡,自由领的传奇,曾经自由领使用毒素发迹的一位传奇的丈夫。出生在联邦,为了爱情加入自由领,又和神殿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过往的人,再次踏上了神殿门前的台阶。
许多年了,物是人非,如今他来到这里,不再是受到尊敬的阁下,有希望加入的年轻人。
而是客人,是敌人,是身份不可言说者。
他是妻子年轻时候作恶多端,改邪归正却不被真神相信而因为不肯发誓被杀死的丈夫。他也是带领儿子想要复仇,追杀项玉的继承人,而导致儿子死于紫芫杖下的父亲。他是叛徒,是敌人,鲨人也被人杀。再也不复之前在光之限界的这一侧,那些恍如隔世的时光。
曾几何时,他曾经有机会得到向人神效忠的资格。
也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憎恨伤害和血仇。
他要见人神。
而人神允许了这一次会面。
曼斯·施坦因向着这座逐渐沉入规则深海中的神殿走了进去。
走过那些戒备的超凡,警惕的神官,威严而凛然的行者和大神官,来到了神殿内部,来到了人神面前。
人神靠坐在神殿大殿里的床上,只穿了件衬衫,看起来苍白而脆弱,即使在魔法的帮助下,坐在那里也让他疲劳而痛苦。
但与此同时,曼斯施坦因眼中,却仿佛再现了几个千年以前,神殿还在大地上行走的时候。那时候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由冒险者,遇到流浪舞团见义勇为,就想要夸奖他们,非要警告他们,要舞团成员带他去见他们的老板。
在流浪舞团的帐篷里,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人模样的舞团老板。那时候他身边的神官,那些可怕的上位神和传奇,也是这样侍立在仿佛只是个普通人的首领身边,拱卫着他,眼神幽幽地望着来人。
“我真没想到您会同意见我。”
他来到人神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打量着眼前脆弱的谁随便爆发一下力量都能破坏治疗魔法和伤势平衡当场面临生命危险的尊陛下,情绪还算稳定,似真似假地笑了一下:“您真不怕我突然发难对您不利吗?”
他和人神都知道,以人神现在的状态,放他过来这样近的地方已经足够他造成威胁。只要他爆发一下力量,甚至不需要攻击出来,干扰就足够伤害到塔尔维亚。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知道,旁边所有的神官都会像被点燃的□□桶一样瞬间爆炸,让他要不了几个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些人现在看起来平静,事实上任何针对人神的风吹草动都能刺激的他们立即发动自爆式袭l击。就算曼斯·施坦因现在已经是传奇,也敢说自己死的一定很快。
曼斯·施坦因有能力威胁塔尔维亚的生命,尽管代价是他一定会死。
但……这有什么所谓。他自己认为自己是烂命一条的复仇者,烂人,早该死的家伙,他的命可不比一位真神的珍贵。
塔尔维亚坐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感受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或者他存在在这里,事实上已经在化解这种气氛。
他微笑了一下,平静地答道:“我尚有一击之力。”
施坦因不说话了。
“我本来想告诉你们邪神的事情,之前传给你们的消息不知道你们收到没有。不过。”他看着塔尔维亚平静到毫无变化的神情,“看样子你们已经知道了。”
“我确实不为此惊讶。”塔尔维亚平和地答道,他的气息很弱了,随时都会咽下去。但当他这样说话的时候,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东西仍然是笃定而冷漠的,听不出软弱和犹疑,让他即使声音那么轻,也能被人听的清晰,“但你的消息被接收到了,这尝试令人尊敬,奥西维利。”
施坦因反正是看不出来他哪里感激了,不过相对应的,他也没看出惊讶和慌张:“……收到了你们竟然没有做出任何准备,看来你是真的没打算活下来了。”
褐看上去打算上去砍死他了,桓琴把他拉住,冲他摇摇头。
大人状态很不好,没有精力应付他们的闹剧了。既然大人要和奥西维利交谈,就请让他说吧,别违背他的心意,也别自作主张让他费神了。
于是没有人因为施坦因的失礼而上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