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怀疑他知道那个问题,也知道要给出什么答案,但他总是要问的,就像她提出问题,他才会解答一样。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的,我是打算现在问您的。”她抬起视线,看向了白,吸了口气,“我的问题是——”
“现在我们都知道依靠我这样年轻而不知情的继承人去做出选择复活项玉是一件风险多么巨大,成功的可能多么没有保障的事情了。但即使如此,在我上一次失败之前,它仍然是您最优的选择。”
白点头,毫不意外,示意她继续说。
“我失败以后,您说让我不必再管这件事,你们会强杀梦魇格莱西亚。但我想它并不如表面说的那样轻易和理想,否则为什么一开始不用这种确定而直白的办法。”
“强杀格莱西亚这件事有代价,对吗?”她看向族长,湛蓝的眼眸不闪不避,好像终于具有了要直面战胜什么无形的东西那样的勇气,“很严重的代价,比让我这样不靠谱的,赶鸭子上架的继承人赌命都更加不如的代价。”
“我想要知道这件事的代价。”她对白说,“我想要知道……会由谁来支付这份代价。”
白长久地注视着她。
“可以。”他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洛芙神情坚定。
“我想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诸神本质唯一,无法互相伤害。这是我们互相之间友善结盟,建立极大的战略信任,共同维持世界和平秩序的重要基础。”
洛芙点头。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白笑了一下,眼睛没有开心的成分在,“凡人总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认为这种底层逻辑,涉及权柄的钢铁规则可以通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手段规避。比如投毒,比如构陷,比如阴谋和让人代劳的简便方法。”
洛芙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话归结为简便方法的,虽然这里听上去是在普通谋鲨,但语境里谋鲨的对象是真神,这可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小小的聪明能解决的问题。
不过……哦。
“你是超凡,你知道顶级能力者的能力是以什么形式表现的。”白对她说,叙述时候神情非常平和。
“我们通过概念来约束自己和使用力量,而在概念的范畴里,意志和想法一旦付诸行动,就具有了实际意义。诸神互相伤害,无论具体手段如何操作,关于‘杀死’的意志在贯彻的过程中,本身有它自身的概念。”
“我们不能伤害对方,这个限制,是作用在概念上的。”
洛芙没完全明白,她觉得好厉害。但内心之中某个还没有成型的想法让她突然毛骨悚然。
“格拉西亚是个伪神,他也永远只是个伪神。”白无情地对梦魇的挣扎努力棺盖定论,“但他现在已经非常接近于真神,当他还持有权柄,当他把自己的一部分存在融入了权柄之中,当他完全展开力量,变得可以杀死也空前接近真神的时候,击杀他的行为,本身是一种‘否认权柄持有者生存’的概念。”
“诸神本质为一。否认别人,就是否认自己。”
“格莱西亚已经太接近真神了。在他力量展开可以击杀的时候,他所残余的非真神的部分不能足够多地削弱这种‘否认生存’的概念。”
“击杀格莱西亚的人。”白停顿了片刻,在洛芙无法形容的震惊眼神中闭了一下眼,“会死。”
洛芙震惊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几乎要站立不稳。
“什……”她不敢相信地问道,但与此同时,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真的。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惨痛的代价,才会让他们那么不情不愿地把继承人扔出去也不愿意实施计划b。
从开始到最后,格莱西亚拿着权柄都藏得很好。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没法轻易地捉住和杀死他。在大都的时候,他们宁愿拿机械院去当诱饵也想把他的存在留下,如果拆出权柄,那当然更好。
格莱西亚没上当,带着权柄跑了。
后来是布莱兹差点被大都的邪神打的裂开。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让梦魇放松警惕,安心在东部地区展开力量的前置步骤,是个虚招,是个假象。只是为了这个,布莱兹差点丢了半条命,但他竟然还没什么怨言。
那么不愿意,也要把她扔到辉耀。直到她差点被逼死才不情不愿地捞人。洛芙出发的时候布莱兹和塔尔维亚都劝阻过她,但都没有真的阻止。因为他们都很不愿意,但必须同意。
这样就……对了。
计划b最终真正的……代价。
洛芙闭上眼。
肯定在哪里……在哪里会有……别的……
可现实不是游戏,也不是童话故事。凭什么别的办法就一定存在呢?一个令人不满的办法之外总有另一个办法,世界上的所有事就都有无穷的解,哪里有那种好事呢?
总有艰难的抉择,总有非这样不可的时候,总有必须经过特定的方法才能完成的事情。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失神地问道。
“其他办法损失比这还要大。”白答道,“格莱西亚不能带着权柄走。活着是个隐患。世界一旦分离,留下的隐患非常巨大。我们也无法负担他带着权柄离开的后果。”
“不……不能等等,等项玉……”
“等不了。”白叹了口气,“格莱西亚拿到权柄也才二三十年,不会比你早多少。你有很多时间成长,等待选择的机会,尝试复活项玉,但他多了解一些权柄的事危险性都会极大提高。他和你不同,他不是权柄的携带者,而是已经和权柄开始融合。”
“他没有办法分离权柄之后自己还活着,因此根本没有退路。我们之前能够预测他的行为给出应对方法,是因为他的目标确凿无疑被引导成为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他发现这些不可能,又或者是走投无路,随着时间推移他对权柄的掌握深刻,我们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大都邪神入侵那次是我们有些预料的,但这种事我们不会永远能够预料。”
“这二十多年已经是极限了。”他总结道,“你有很多时间,选择或者不选择。但梦魇的那份权柄,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洛芙表情震惊到僵硬,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那个选择事关你的自由意志,无法强求,道德和大义说出来也不会好用。”白的神情平静。
她低下头。
是不是……晚了。
事到如今,即使她想要补救。在她休养生息的这段时间,在她调整状态,留恋世俗的温馨和爱情的时候。
计划b在推动着,眼看切斯特就要苏醒,决战在即。
她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洛芙突然感到恐慌。
她忍住了表现出这种恐慌。
“那么,是谁呢?”她问,因为说出这句话,而已经感到胸口非常不舒服。这个问题对于任何答案都是不尊敬的,但她要问,她需要知道。
“是谁……会去杀死格莱西亚?”
她有预感,她知道答案,这在一切方向都是合理的,她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符合计划将要完成的前置准备工作。但她不、她多不希望——
“塔尔。”白说,无情击碎了她卑微的祈求和徒劳的幻想,“塔尔维亚会去杀死他。”
……
大都,夏夜行宫。塔尔维亚在正装礼服长袍外面披上灰扑扑的斗篷,藏起了自己一头青绿色的长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他回身拿起普通的木头削成的手杖,准备出门了。
“那么,我这就走了。”他对坐在花中花藤之下长椅上的红发点头微笑道。
“你不回神殿去看看了?”布莱兹翘着腿,没个正经地问。
“不了。”塔尔维亚想了想,“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桓琴他们已经先出发,他们会护卫我完成这件事。余下的再多纠缠也是徒增伤感。我走了以后,你会帮我看着点神殿的,对吗?”
“我真想说不。”布莱兹没好气,“等你的洛芙丽达公主长起来,她会替你看着的。反正她是本地人,人族,熟悉,说不准过几年项玉活了,她就在东边替你蹲着了。”
塔尔维亚笑起来。
“谢谢你。”他说。
他戴上了兜帽,转身要走了。布莱兹表情狰狞,终于忍耐不住,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
“你还有莉丝!”他死死握住塔尔维亚的手臂,“让我去!你们兄妹这么多年都没和解,她曾经说等她死了你都不会落一滴泪,你忍心这件事都不办完就甩下她走吗?!”
“布莱兹。”塔尔维亚被他拉住,停住脚步,回过身来,柔和地叹息微笑起来,“你也有安歌和小修,他们比莉丝需要我更需要你。”
“莉丝这些年虽然没什么长进,但至少她向我证明了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以后你们多多照顾她一下,我对她还挺放心。”
“一千年前阿尔伯特就让我看着他去送死,一千年后你也要对我做一样的事?塔尔维亚,风水轮流转也没有这样的,怎么每次都是我,怎么样都该我这样对别人了吧。”
“十五国和自由领都是我负责的地区,所以我去,这理所当然,换做你们也会这样做。”塔尔维亚摸摸红发,后者慢慢松开了他,“别太激动,藏好自己。这份权柄收回来,我们就真的打完终末之战了。想想我们在战前做的准备和规划,我想这不坏。这不过是迟到一千年的一点小小的牺牲罢了。”
红发半天没说话。
“这太窝囊了。我是认真的,让我去吧。”
“我知道,但我比阿尔伯特都年长。”塔尔维亚笑道,“我想说轮到你的时候你再去,又觉得,要不你们还是努努力,不要再让这种事发生了。终末之战是身不由己,这点尾巴擦干净,以后可要看的好点啊。”
“神殿和十五国就拜托你了,对凡人好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