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让他们修养打算,从过去的时间回来,洛芙还真就闲了下来。
紫金宫很大,诸神神国的富有难以用一般等价物的多寡概括。她在紫金宫里当个什么都不用操心的闲人,有事没事可以吃各种不同地区的特产菜肴,有各种或保守复杂或特立独行的衣服每天换三件,日常起居闲的没事还有人照顾,悠闲轻松的不得了。
有时候洛芙会觉得她仿佛回到了前世少女的时候,什么都不操心,回家就等吃饭,那些国家大事,血与火,充满牺牲的历史和前路崎岖的现实仿佛都和她没关系。她就是诸神的后辈,项玉留下的好像女儿一样的继承人,地位和资源祖辈都已经获得,她生下来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成一个废人。
……这当然是幻觉。不过族长说话还是算话的,那以后他们真的对洛芙完全撒手不管,颇有些爱咋咋地就当养个猪的气势。
爱丽丝带着骑士团和两位传奇去了辉耀,她的国家没什么好操心的。明黄玉和科伦波尔他们来营救洛芙的小分队在紫芫回来以后也被接走。他们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回去了大都,但仍然得到了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央都找洛芙的便利——大都央都之间有大传送中心连同,来往方便,去紫金宫甚至不要钱。
责任的担子卸下,好友忧心偶尔能够会面,她和诸神的心结解开,又有紫芫活着在她身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康复一些。洛芙有时候自己都能感受到,很多方面的努力之下,她原本处于黑暗和深渊中的精神状态在缓慢的复苏,逐渐恢复过来。
她不是没想过,这会不会又是诸神搞那套喂肥猪仔然后哄猪仔心甘情愿去死的操作。可是……人生在世,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她和诸神离心终归是格莱西亚想看到的景象。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就算被算计了,她自己愿意,并不后悔,难道还不足够吗?
……
“你能这样想真好,我想你是真的走出来了。”
这天上午,她把自己在这方面的新想法,‘管它谁算计我,我自己愿意就得了,为什么要考虑别人会不会影响我的想法,为什么非不让别人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想要的结果呢?’的思路告诉了紫芫。紫芫靠在床上,沉默片刻,就是这样回答的。
大上午的,他换药睡了晌午觉刚醒还没起,穿着睡袍靠在床上,头发柔顺的全披散着,左手自觉不自觉地摸过去,指尖轻轻摩挲着洛芙的手腕。
“你不担心我被人卖了啊?”洛芙眨巴着眼睛问他,不是没有点逗他搞事情的意思。
“我认识诸神比你久两千五百年。在我和我认识的超凡印象之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许诺了安全区而又出尔反尔的事。”紫芫笑着答道,摸她手腕的手指稍微往上蹭蹭,拂过她滑腻饱满的小臂,“诸神不会出尔反尔的,至少在这种事上几乎不会。想想他们现在被信任尊敬的一切是用什么换来的。这可是一件杀鸡取卵的亏本买卖。”
“我认识诸神两千五百年了。根据我认识的其他超凡的记忆,这个记忆可追溯的时间还要更早。”他对洛芙微笑道,眼神和神情是希望她安心的安抚,“……在我们共同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已经被宣布进入安全区松了口气的年轻人,违背自己意愿被再次拖上战场的先例。”
“你要知道,这是一件很糟的事情,从性质上来说,很恶劣。而如果你是项玉的继承人,为此已经经历过了一些本来不该承受的灾祸,它的恶劣程度就更加翻倍了。欺骗你又推你进火坑,在广而告之的情况下,道义上是站不住脚的。如果他们打算这么做,那么要么一开始就不会公布你获得了项玉认可,要么不会承诺你能自己选择。”
他摩挲着洛芙的小臂,指尖轻触,弄的洛芙很痒,还有点不好意思。
紫芫在斟酌应该怎么描述这件事。
“诸神在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形象是一以贯之的。错的事情就是不会做,对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决断下来。这是过去无数个千年,由几乎全部的超凡所见证过的历史。而你知道,要想在几个千年的时间里共同构筑这样的历史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在我们共同的记忆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诸神自己在遇到一件‘以他们的标准可以成为正确’的事情的时候,会因为私心不去做的。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过例外。换言之,他们一直在说的大道理,自己从来没有不实行的时候。”
“当一个东西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像鸭子的时候,它很可能就是……”
“……就是校长做的机械玩意。”洛芙板着脸接道,试图拆台。
“噗。”紫芫笑出声,拍了她一下,让她不要闹,“很可能就是鸭子。”
“……所以你认为,从利益上考虑,他们不会在公布我被认可的身份以后出尔反尔?”
“世界最稳定的支柱,最底层的规则,坚定笃信,一以贯之,总比朝令夕改决策掷骰子的疯子好些,不是吗?”紫芫摸着她的秀发,笑着问道,“而且我想从我们的角度上来看,长久坚持所构筑的信任,失去它的代价远比虚无缥缈的怜悯心要更有说服力一些。”
洛芙坐在他身边,阳光照在她身上,左手的袖子略微往上挪了挪,雪白的小臂被紫芫捉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眨眨眼。
“是。”她不太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好像让出去了老大一截立场正确的优势,“项玉她……把机会让给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她说这是他们的传承,一代代大家长都坚持做正确的事,才能获得所有人对他们的信任,值得托付和追随。”
那时候过去的紫芫也在场,现在的紫芫仍然记得。他摸摸洛芙,感慨地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终末之战时期自己所见到的那么多血与火,牺牲和选择。
“……是的,是这样的。”他叹息道,“这是很大一部分我们追随他们的原因。你要知道,站在可以灭世的至高之处,几千年如一日地行使自己宣扬的原则,就算需要牺牲自己的一切也没有反悔和退缩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们连自己都肯牺牲,我们才坚定地相信他们是公正和值得追随的。”
“我也相信这一点。”洛芙叹了口气。项玉和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的震动和感动仍然记忆犹新。她不可能否认诸神对于‘做正确的事’的决心,也绝不会质疑他们的坚定。
项玉会为了维持这种信任和一贯的传承放弃残响,白就不应当会强求。
……大概吧。
她在心里悄悄舒了口气,虽然已经无所谓有没有被诱导和利用,到确切地知道一点事情得到了确认,感觉总是好的。
她低头看向了紫芫摩挲自己手臂的手,从刚刚开始他就摸个没完。虽然没有哪里不能给他摸吧,但这家伙这样子,总让她觉得他……
总之之前紫芫并不这样。他那时候也想和洛芙亲近,但绝没有这样光明正大,总是矜持和克制的,那时候他还要脸。
哪像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她从过去回来,这家伙就变得在很多小细节方面黏人起来了。
紫芫在思考什么,有意无意地摩擦着洛芙的手臂。她的皮肤很好,又细腻又柔软,指尖摸两下触感很好,摸不了上当摸不了吃亏。
当他想到结果的时候,摩挲的动作暂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洛芙,漆黑的眼眸中是心疼和清明理智的神色。
“格莱西亚要的是你怀疑自己,怀疑所以否认,否认你就会死。我认为你做的很对,你不应该试图去证明自己的想法有没有被诱导,而应该有一种即使被诱导你也做的对的理直气壮。”
洛芙眨眨眼,眼神现实着她的问题:啊?
紫芫看她这个傻样就觉得怜惜,洛芙不是真傻,她只是喜欢自己,不想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算真的符合了别人的期望,就算真的有人在诱导又怎么样呢?你相信自己的判断,认为他们说的有理,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不在乎这是否符合别人的期待。行事笃定,遵从内心,不会后悔和回头,这样难道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别人当然希望你按照他们期待的那样去做事,但是最终做出决定的是你自己,你应该对自己的判断和理智有点信心才对。”
他这样说,洛芙有点感动。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了,她就要杠一下:“可是我对上格莱西亚那样的家伙根本没有胜算。如果他的话语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怎么能知道我自己真正的想法呢?”
紫芫看了她一会,伸出手,弹了她的脑门一下。
“你要怎么定义‘自己真正的想法’呢?”他问道,但这个问题属实让洛芙愣了一下,“除去精神魔法,人的认知就是通过无数现实共同构筑的。你情绪不好,和情绪很棒,对同一件事的处理可能截然不同。儿时的你和未来的你,对一件事的想法可能也各有千秋。哪个是真正的你?你又怎么判断其他的你是错的?”
“若你诱导一名儿童,用错误的观念教导他,等他长大,这种错误的观念深入他的自我,我们应该怎么定义他由于这种错误观念所作出的恶行,是出于他被诱导的思想,而不是他自身的选择呢?如果说是出于被诱导,他已经和那种错误思想知行合一,那什么又称得上是他真正自我的选择?”
洛芙望着他,眨眼,感到这进入到了一种十分哲学或是社会心理伦理学的领域。
总归,不太魔法。
但紫芫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一种诱导深入到了一个人的灵魂深处,让他发自内心的信奉它,那么他对此作出的行为还说得上是被诱导吗?那是不是更应该成为‘被教坏’?至少目前来说,这家伙已经是真的会这么做这么想的了吧?那么他据此作出的行为,到底是不是该称为他‘真正的想法’呢?
唔……讨厌的哲学问题,令人摸不着头脑。
“我不认为你应该对自己的想法是否被蓄意影响这件事进行过度的思考。”紫芫唤回了她越飘越远的思绪,语气仍然是平和温柔的,“人的意志,客观会随着自己接受的外界信息而改变。年轻人一生收到的信息总量少,所以因为新的信息会变得容易些。超凡和长生种年长者一生接受了很多信息,所以变得慢些困难些。”
“但这并不是说明,一个人的思想是一成不变的。所见所知都会影响人的思考,既然如此,如果你不想成为哲学家,在面对梦魇这样的敌人的时候,就不应该过于慎重地去想,如果不这样,你会如何抉择,进而质疑自己的决定。你应该相信现实都是有道理的,你的判断因此而来,自然有合理的地方。只要你的思维仍然平静,不曾怀疑悔痛,我想你的意志就是自由的。”
洛芙凝望着他。
紫芫……这是紫芫,两千五百岁的传奇阶。纵然她已经是超凡,和他之间仍然有很多地方是不同的。
那么长时间的人生阅历,紫芫对事情的观点和看法成熟而从容。他对自己和世界有着笃定的认知,不会怀疑,不会迷惑,更不会被格莱西亚这种家伙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