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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2 / 2)

这对师徒异常沉着冷静,配合的默契程度就像一个人长了四只手一样,耐心而周密地一点点清除骨刺,依次为病人换上了新的二尖瓣机械瓣和三尖瓣生物瓣。

体外循环医师精心辅助循环,麻醉科副主任医师也在严密监测体征调整心肺功能,超声科团队在一旁进一步作超声监测,提示心肌和瓣膜活动良好。

手术做了将近10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半做到了下午饭点,团队十来个人全部筋疲力尽。

这台手术被全程拍摄记录成视频,在医院内部网络公开,点赞无数,不乏全国各地医院的专家和教授。

沈晓桐呆在办公位上看视频看得入神,不知这种刀尖上挥动自如的用力方向与力度自己何时才能掌握…。

老教师在做完手术两周后终于能够慢慢下床活动,拿着鲜花与团队成员合照,邢建国和许临没在,因为一个多月前许临接收的那个植入了六个支架被开胸的病人,于昨日离开人世,家属质疑医院存在医疗过错,他和邢建国不得不呆在医务科和家属对质。

…..

“三年前,我母亲来到北京探望刚参加工作的我,说是胸口有点憋闷,我带她来贵院就诊,诊断为严重冠心病,做了冠脉造影和支架植入,造影显示:rca近段100%闭塞,植入3.5*28mm支架四枚。植入还不到一年,我母亲又因为胸闷心慌再次到贵院治疗,再次做了冠脉造影,显示前降支中段50%狭窄,钝缘之80%狭窄,右冠原支架通畅,远端自发夹层,狭窄70%,在回旋支一第一钝缘支置入2.75x28mm支架两枚。”

病人的儿子是北京一家中学的老师,在会议室里大声阐述母亲在心内科就诊的情况。

“没有想到的是,半年不到,这六个支架全堵了,第三次到贵院,心外科的许临医生诊断血管里塞的支架太多,已经无法再撑开,需要切腿上的静脉做搭桥,这次做完手术九天后出院,没想到我母亲出院后不到两天就出现喝水呛咳的情况,脑出血倒在地上,我工作又忙,回到住处发现人已经凉透了…你们医院在对我母亲做手术之前有认真评估过吗!?我母亲体重偏轻,你们的肝素剂量是75毫克,肝素是抗凝血药,使用75毫克的肝素剂量明显偏大,她一直吃着抗凝血药物,所以在术中再使用大剂量的肝素就直接增加了她脑出血的风险….。”

邢东起坐在许临旁边,不耐烦地听着病人儿子哽咽的阐述,冷冷看了许临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坐在另一边的心外同事说道:“我早说过,她这么大岁数了,根本就不应该接进来开胸,有些人啊,偏偏不听,是嫌大家在医院忙活得还不够累,非要把我们拉到会议室看看这些家属演的悲情戏才过瘾。”

许临盯着桌面,抱臂说道:“狭窄不到70%,也未必要用到支架,我看过她以前做过的ct,你们最起码多塞进去了三个。她的主血管已经病变,多支血管有狭窄,本来就应该优先做搭桥。这些情况,要不要我也在会上说说?”

邢东起摩挲着手里假装记录做样子的圆珠笔,眼眸低垂不说话。

许临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意,继续哑着声音说道:“手术过度使用肝素,是因为她关键病变位置的支架全部错了位,造成血管堵塞频繁,她腿上的血管比常人要狭窄,我只能用超常量肝素,她在术前一直吃抗凝血药的情况,你们心内送给来的病历上根本没有注明。这些情况…需要在会上说明吗?”

邢东起面红耳赤。

许临抬眼盯了邢东起三秒,嘲讽挂在嘴角,有些咄咄逼人地冷笑道:“不过你的运气很好,遇到这么一位还会讲点道理的家属,如果我是他,一定追根究底,让你们心内吃不了兜着走。”

邢东起脸色胀红,忍无可忍对着许临大声嚷道:“责任明明在你们心外,请你说话负责任!”

整个会议室的人目光齐刷刷盯向邢东起,正在含泪阐述母亲死因的家属也转过头目光诧异地望向他。

一群白大褂在家属对面坐着,就像包裹着会议桌的一条“白边”,医务处的人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这条同行相护的“白边”今天也能“起内讧”。

“邢东起你干什么!坐下!”坐在许临斜对面的邢建国朝邢东起大声吼道。

许临看了看紧锁眉头的邢建国,在剩下的时间里不再说话。

如果不能说实话,那就只能选择不说话…

为病人植入六枚支架的主刀医生正是邢东起。

“这桩纠纷,你记住,是心外帮你担下来的,和你们鸿主任已经沟通过了,科室部分的赔偿你们心内要担一半,你这个月的奖金,一分钱都拿不着!”协调会议结束,病人的儿子被医务处长送出门,一行人前脚刚走,邢建国就在后面指着邢东起鼻子骂道。

许临坐在椅子上不动,一只手伸进白袍揉着胃,一只手打开手机看未接,神色如常,分出轻重缓急,看看先回哪个电话。

其实是因为胃痛,他想坐着缓一缓再走。

邢东起恨恨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许临,对邢建国大声说道:“这次用到肝素,也不能说他就没有过错!你袒护你这个得意门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我当初为什么选择心内吗!?就是为了离这个怪咖远一点!爸,我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你袒护的!”

“现在说的是工作的事情!你为什么无理还要辩三分!?”邢建国大怒,他最厌恶的就是邢东起对错误的狡辩。

邢东起变本加厉说道:“一个冷血到骨子里的天才,和恶魔又有什么分别!晓晓从出生就呆在咱们科里,我不是她爸爸,不是她叔叔,我只是每天下班后不时会见到她而已,这样的小孩我也已经有印象有感情了!可他是什么东西!他为什么要弄没晓晓的心脏!”

邢建国忍不住抬手狠狠抽了邢东起一耳光,说是耳光,却是比拳头更为猛烈的冲击力,抽得邢东起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地上,还好扶住了椅背。

许临的左手下手臂掩在白袍下紧紧抵着胃,最终翻出吴韩的号码,对他发短信:“你现在忙吗?”

短信秒回:“不忙,啥事儿?”

“你没事的话帮我拿点莫沙必利过来医务处的会议室。”

邢东起实在没想到邢建国会跟自己动手,踢了椅子大步走出会议室,邢建国气得半晌才回过神,注意到一旁的许临已经痛得把头抵在右手臂上,脸上全是汗。

“你怎么了?”

“没事,胆汁反流,老毛病了。”

看到许临这个样子,邢建国的脸崩得就像快要碎掉的雕塑,低下声音说道:“我这过几年就退休的人老毛病都没这么严重,你怎么弄的呀?东起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最后一次,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好不好?”

这几年,除了手术台上碰面,邢建国平常见到许临的机会并不多,两人各有各的工作要忙。

他四处找水,没找到,有些烦躁地抱怨:“这个医务处!现在处理纠纷连矿泉水都不准备了!”

许临缓过气,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浅笑,撑起身子对邢建国说道:“…没有关系的…当初对晓晓作出那样的决定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永远也不会后悔。”

邢建国意味深长看了看许临,拍着他肩膀安慰道:‘’嗯,凡事问心无愧就好,老师始终相信并支持你。”

许临的目光里露出感激。

…….

心外科白班医生正常的下班时间在下午六点半,这个月却不得不拖延到晚上九点以后,从邢建国这个主任到底下的规培生,人人如此。

夜晚,邢东起坐在楼顶的天台喝啤酒,面前的易拉罐堆了三四个,望着头顶上不见月亮星星、黑沉沉的天,心里莫名怨愤,拿起一个空罐子狠狠往地上砸。

沈晓桐慢慢朝他走过来,从他身边拿过一罐未开的啤酒,抠开,仰头喝下。

“长本事了。”沈晓桐微微笑着看他,不尽是揶揄。

邢东起知道今天在医务处的事情肯定已经全院传开,愤愤说道:“许临那厮看着就讨厌,出口气也值了。”

“确实挺值的,你老爸和吴韩今儿把许临从医务处架着回科室的。”沈晓桐又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望着远处的灯火怅然说道。

邢东起扭头心虚地瞄了沈晓桐一眼,梗着嗓子问:“他…他怎么了?”

沈晓桐没看邢东起,继续盯着远方,平和回应:“犯胃病呗,这下你好受了吧,成功把他刺激到了。”

她的声音很淡薄,少了旧日的心疼。

“我能刺激到他!?自己身体不好可别赖我,亦或是作恶太多有报应了。”邢东起手里的罐子又被喝空,用力一捏,就像要把这块废铁捏断。

“你说话别这么作孽行吗?”沈晓桐听到邢东起诅咒许临,终于还是动了怒。

“我就是要骂他,尤其是当着你的面!我骂他的底气就特别足!”邢东起对着夜空大声吼道。

“你想他死吗!?他一双手能救多少人你知道吗?…”沈晓桐倾身扶住东倒西歪的邢东起,轻声反驳道。

邢东起忽然捂住沈晓桐的脸颊,用指尖摸了摸她因为连日加班而上火暴皮的嘴唇,吸了上去。

沈晓桐猛地想要推开邢东起,肩膀却又使不上力气,想要用膝盖踢他一脚,可是又莫名不想这样做…..。

“晓桐,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直到吻得不能呼吸,邢东起才离开沈晓桐,两行热泪瞬间飚出。

沈晓桐看到邢东起流泪,自己也不由想哭,想着自己和他一样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望向对面住院楼加班的点点灯光,深呼吸说道:“可是我从读书开始就想和许临好…如果现在放弃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信心继续做个医生….”

邢东起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提着嗓门吼道:“你爱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双手!沈晓桐,你怎么现在还不清醒!?他那样的男人,冷血到连同属于晓晓的生机都可以夺走!你就算勉强和他在一起,他能对你好吗?能给你幸福吗?”

沈晓桐无言以对。

是啊,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许临离婚了,自己的心反而离许临越来越远,也许是从许临对许晓晓下了那个决定开始,也许是听到医院流传许临不曾为许晓晓流下一滴泪开始,她内心的潜意识就已经在打退堂鼓。

“晓桐,你知道许临当初为什么选择和梁雨泽结婚吗?因为梁雨泽长得很很像他死去的母亲,你又知道…他母亲是怎么死的吗?是被水果刀捅入胸口死去的,那把刀上,留着他的指纹……”

凉风吹乱邢东起用发胶固定的头发,数根发丝在风中四面八方飘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不过已经无所谓了,父亲对许临的偏袒已是他多年的梦魇,沈晓桐,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再往许临这个火坑里跳。

沈晓桐惊讶,自己追随许临这么多年,从未知道这些事,可是和许临关系疏淡的邢东起,却知道这么多….

“梁雨泽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当初的第一个目标是就是我爸…妈妈去世那么多年,老头子也一直留着想找人的想法,梁雨泽找了机会给我妹妹当家庭教师,借这个机会接近我爸爸,我妹看穿她的心机,死活让我爸给她换老师,这下好了,梁雨泽又通过我爸认识了许临的舅舅江文涛,那时候江文涛和他第一个老婆感情不好,这两人很快干菜烈火搭上了,江文涛比我爸会来事儿,在卫生部混得风生水起,于是梁雨泽选择了江文涛,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和许临有孩子…也就是许晓晓…那时候许临刚从德国海德堡的医学院进修回国,两人就结婚了。”

沈晓桐双唇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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