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韩青紧紧握着帅望的手。
他不舍得这孩子走。
就象即将离家的小狐狸,一天比一天长大的身体,进进出出,开始觉得自家洞小,转身抬头,动辄得咎。出门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跑的路,一天比一天离家门更远,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离开家门,再也不回来了。
韩青看着那孩子天使般安宁的睡相觉得悲哀,看一眼少一眼了吧?龙非池中物,早晚要一飞冲天的。
内心刺痛,握紧那孩子冻得红肿的手,有一刹那的迷惘,人生如此辛苦,所为何事?我当初接这个位子,是为了什么?为了家人安康,为了师徒情谊,还是普济众生?难道我经历所有苦难,是为了不相识的陌生人吗?擦肩而过的那些人,倒底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是死一千还是死一万,在我心里的感触,不会有此时看到自己孩子血淋淋昏迷在床上更痛吧?内心深处一句不应该,我就该亏待了这孩子吗?
那孩子挨打前最后一句是:“你别生气。”被打到昏迷,醒了第一句话还是:“你别生气。”
韩青忽然间自问,整个世界与这个孩子相比,哪个重要?
他不敢回答。
如果必得在师父与弟子间,选择一个,我会选择哪个?
韩青不敢再想这个问题,他叹息一声:不如把我撕成两半吧,别问我这个问题。
活着做这种选择,会痛不欲生。
韦帅望半夜痛醒,睁开眼看到韩青坐在床前沉思,不由得惊怕:“师父!”
韩青醒过来:“怎么了?痛吗?”
韦帅望热泪盈眶:“你不会赶我走吧?”
韩青气得:“闭上你的嘴!”
帅望抓着他手:“师爷要赶我走怎么办?”
韩青轻声:“有我呢,你放心吧。”
帅望看着韩青,嘴唇颤抖:“我不想惹事,我怕芙瑶会躲不过下次暗杀,我怕她有生命危险。”
韩青点头:“我明白,帅望,人年轻时,肯为异性倾城倾国,这很正常。别担心,这件事,这次就算过去了。可是,你要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了。”
韦帅望抓着韩青的手:“不!”哀求,原谅七十个七次好不好?
韩青摸着帅望的头,良久,轻声:“外一家里留不住你,自己到外面磨练磨练,也没什么不好,外面天大地大,在家窝着,长不成参天大树。”
韦帅望哽咽:“谁他妈要长成什么参天大树,我要做一辈子小孩儿。”
韩青不禁笑了,辛酸:“是啊,那多好。”还记得小家伙五岁时,拉着他衣角,紧跟在他身后,在冷家山上到处跑,象条尾巴一样,随手给他点东西,他就不吭声地玩半天,到哪找那么忠实的小狗去?所有怜惜爱护,他全盘接受,回报以全心全意的信赖。你以为你对人好,人家一定会接受?象对冷秋,他需要一次次解释,我真的真的真的忠心不贰。象对韩笑,得申请: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个机会!对纳兰,永远心怀歉意,我给你的时间不够,我给你的关注不够。只有小帅望,什么时候看他,都给他一个开心的笑容,什么时候见到他,立刻伸手要抱。那孩子在他的空闲时间,在他需要温暖时,允许他拥抱,并回报以全心全意的依恋。
韩青握着帅望的手,微笑:“别长大,永远五岁,别见了女人象蜂见了蜜,永远乖乖听话,闯点小祸师父都接得住,多好。”温和地嘲笑,无限的悲哀。
韦帅望泪盈于睫,不再哀求。
是,谁不留恋那些美好时光。
帅望慢慢微笑:“师父,你睡去吧,我有事就叫你。”
韩青道:“有事没事,你给我躺足半个月,不许起床不许出门。”
韦帅望哀叫一声:“啊!闷死我!”
韩青怒道:“嫌闷?我可以再打你一顿,你要敢起床,我就给你一顿保证你躺半个月的板子。”
帅望连声:“我不闷,我不闷,我只是……”
韩青道:“如果人家有意,你不去,人家担心你,自然会来看你,如果不来看你,你就死心了吧。”
韦帅望顿时红了脸,脸埋枕头里,说声:“呸!”
韩青叹口气:“芙瑶要做的事很多,如果她不来,你也要体谅,成大事者,不会眷恋儿女情长。而且,据我看,她也确实不会有时间,她的身份,也不适合常到韦府来坐坐。你呢,伤好后,也快过年了,你同你爹一起回冷家吧。”虽然时空不能阻隔,但是时间与空间的杀伤力最大,冷处理一下试试吧。
韦帅望果然闷闷地“唔”一声。
虽然不舍得师父,可是师父反正永远在家等他,又跑不了,当然是见不到芙瑶比较难过。
韩青见帅望精神不支,伸手摸摸,韦帅望额头一片冰冷,却全是汗水,起身给他拿止痛:“怎么不说?”
帅望苦笑:“为个陌生女子同师父——争执,活该痛吧?”岂只是争执,先斩后奏,替国家换了储君,这是争执吗?冷家再有第二个人干这种事,冷家两位掌门会做何反应?两位掌门会当自己接到战书了。
韩青当年如何同白逸儿说的:你的态度就是冷家的态度,如果你同冷家的态度不同,你就闭嘴。
韩青给帅望擦擦汗:“活该。”
帅望吃下止痛药,喝水,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早上康慨过来:“掌门,您歇息去吧,帅望这儿有我们照顾。”
帅望睡得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一眼:“不要你,我要我师父。”
康慨笑骂:“放屁!你还没闹够?”
帅望也笑了:“要不,把逸儿搬过来我们做伴吧,闷死了。”
康慨气得:“掌门你听听,昨儿那白小姐听说帅望挨了打,说过来同韦帅望一起,我还当开玩笑,原来他们真有这心思,你们怎么想的?孤男寡女的,不知道害臊!”
韩青笑道:“倒也是,我再住一天,明儿韩笑跟我走,让逸儿在住对面吧,白天两人可以在一起说说话。”
康慨鲠住,半晌才虚弱地回答:“是!”
这这这,这成何体统,这位掌门人脑子出问题了?
韩青心想,唔,外一公主来了,说不定知难而退了。
韦帅望一派欢喜,一点也没想过公主来了他有美同床,如何解释。
就这么被师父给算计了。
韩青走到韩笑屋里:“病好些了吗?”
韩笑站在那儿,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