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静悄悄的,商绒将放在一旁桌案上的油纸包拿来,将里面剩的几小块米糕一一放到风炉的边缘上烘烤。
这米糕买来并不容易,白日城中便没几个敢摆食摊的百姓,到了夜里就更没有人了,那些酒楼客栈也没有一个开门的。
夜风势弱,重檐之外,最东面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炭盆里火星噼啪迸溅,榻上的少年骤然睁眼摸向枕边,可那里没有他的剑,只有一个人的手。
案上灯烛昏黄,他看清榻旁的姑娘正望着那道半开的窗,风卷鹅毛雪,一片火光浓烟交织于夜幕。
一盏灯烛燃尽,天边烧了夜半的火光不再,只剩一片黑烟弥漫。
天色泛青,白雾满庭。
第十五带回了消息,淳圣帝驾崩,胡贵妃与三皇子商息苹饮鸩而亡,五皇子商息照当场被擒。
梦石将登帝位。
朝阳拨散寒雾,程迟与程叔白再出现在这间院子里,两人衣袍沾着斑驳血迹,也来不及收拾形容。
“阿筠。”
程迟立在房内,看向榻上那眉眼隽秀的少年,到此时,她细细打量过他,方才发觉他的五官细微处,与母亲颇有几分相似。
而程迟肖父,眉眼总有程灵晔的影子。
“匣子里的东西你们可以带走。”
折竹恍若未闻她那一声“阿筠”。
“阿筠,母亲她做错的事,本该由父亲与我来弥补,如今父亲已经辞世,我是你的长姐,我们欠你的,就全都由我来弥补。”
程迟才上前两步,却因少年那般冰冷无波的一瞥而顿住。
“你要如何弥补?”
折竹声线裹着几分虚弱无力的沙哑。
程迟握着剑鞘的手收紧,她望着少年透着冷感的苍白面庞:“若当初母亲不曾动过那般荒唐的心思,如今的云川主便不该是我,而是你,阿筠,无论你信与不信,当我得知你还在这世上,当我知道你是因我而被母亲放弃,我便立誓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还你。”
“哪怕,是这云川主的位置,我也会还你。”
云川程氏虽无异姓王之名,但却有异姓王之实,若当初沈鹂没有将才出生的儿子交给妙善,那么程迟即便是程氏的嫡长女,也没有机会登上云川之主的位子。
沈鹂始终放不下自己未能执掌磐松州的心结,所以她才会给自己的女儿取名为“迟”。
迟的是她自己。
她不希望程迟也是如此。
商绒听见程迟这番话,便不由回头去看榻上的少年,他的伤太重,即便感知不到疼,也总是倦怠疲惫的,此时他半睁着眼,泛白的唇微扯,隐含讥诮:“我天生地养,与你们云川程氏何干?”
“阿筠……”
程迟张张嘴,她不知该如何靠近这个才从茫茫人海中寻得的亲生弟弟。
“我对你们云川没有半点兴趣,”不同于程迟的眼眶湿润,折竹始终神情寡淡,“也并不需要你们所谓的弥补,取走你们的东西,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阿筠,我答应过父亲,一定要带你回家。”
程迟险些掉下泪来。
“阿迟。”
程叔白轻拍她的肩,低声道:“任是谁一时之间,都会难以接受,此事急不来,反正,你们已经见过了。”
程迟被程叔白拉着往外去,外头的云川侍卫掀起来帘子,程迟却转过脸,看着那榻上已闭起眼睛的少年,她道:“阿筠,无论你怎么想,你始终都是云川的少主,若有朝一日你肯回云川,我便将一切都还你。”
折竹恍若未闻,并不睁眼。
直到房内寂静下来,他忽听杯盏碰撞的一声响,睁开眼,他看见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他榻旁的小姑娘用布巾裹着茶壶将其从风炉上取下,热雾随着茶壶嘴涌入的热茶而流散出来,冲入碗中。
明亮的光线里,她粘着面具的脸蜡黄且瑕疵清晰。
大约是起来得急,她忘了描眉,那般浓淡相宜的眉与面具并不相衬。
“喝一口。”
商绒用汤匙舀了一勺热茶,还鼓起脸颊吹了吹,随即将汤匙凑到他唇边,可是他半垂眼帘,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匙里金黄的茶汤,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抬起来,又看着她。
片刻,他抿了一口。
“簌簌。”
他唤。
“嗯。”
商绒乖乖地应。
“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梦石即将继位,程叔白与程迟一时还不会离开玉京,但折竹并不想与他们再见面纠缠。
“好。”
商绒点头。
但如今梦石只怕还要清算胡贵妃母子的党羽,玉京城门一时还不会打开,而折竹还需要第四与第十五两人助他运功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