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御案上作画,只怕除了陛下,便只有这位明月公主。
敬阳侯不敢去擦额头的冷汗,更不敢多瞧在御案后提笔的公主,一时间,殿内只有淳圣帝与贺仲亭在旁说话。
商绒不知自己该画些什么,她望一眼殿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惦念着折竹是否已经归来,她心中郁郁,难以摆脱眼前的一切。
雪白宣纸上铺开颜色,贺星锦静默地看着那一笔又一笔落下,逐渐勾勒出一棵参天的树来,蓊郁的枝叶,火红的花瓣。
是棵木棉。
橙红的颜色铺展,淳圣帝在旁点头,适时德宝将金丹奉上,一碗热茶再旁漂浮白烟。
“大真人服用了没有?”
淳圣帝拿起来金丹,端着茶碗问。
“奴才亲自瞧着大真人吃下去的。”德宝低声答。
淳圣帝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将金丹服下,贺家父子与敬阳侯在侧,皆垂目不语。
商绒一心作画,想尽快回去,但最后几笔未成,她便听见屏风倒地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她正见贺仲亭与那宦官德宝正扶着淳圣帝。
而淳圣帝脸颊通红,眼眶都是红的。
商绒一见此时这张脸,她手中的笔落在纸上,颜色晕染,弄脏了那棵木棉树,她后退两步。
“朕没事。”
淳圣帝皱着眉,泛干的嗓音里透着焦躁:“你们都抓着朕做什么!”
他暴躁起来,好似满腔都灼烧着熊熊烈火般,一时神情越发癫狂起来,他踹了德宝几脚,殿中瓷器碎了一地。
“明月。”
他的眼白都隐隐有些血丝,蓦地盯住御案后的商绒,他拿起来一旁锦盒里盛放的金丹,走近:“你体弱,合该也吃这金丹的。”
商绒被身后的踏脚一绊,她跌坐下去,那张发红的脸逐渐与她噩梦中那张脸重合起来,湿润的水雾,漂浮的纱帘,满池血水里,失去声息的薛淡霜。
“明月,你可知错?”
她满脑子都是这样一道声音,刺得她耳膜生疼。
贺星锦眼见那小公主蜷缩在御案底下,抱着双膝,脸色煞白,他心中顿觉不安,随即上前去扶住淳圣帝:“陛下!您当心!”
他一转身,将商绒挡在后面。
德宝忙命人去给淳圣帝准备冰水擦身,又唤来许多宫人,将发狂的淳圣帝送至内殿里去。
那颗从淳圣帝手中落下的金丹滚到了御案底下,商绒的脚边。
她像是被抽去魂魄的傀儡般,动也不动。
“公主?”
贺星锦俯身,轻唤。
商绒仿佛被他这一声刺了一下,她回过神警惕地抬起头。
贺星锦发觉她在颤抖,他一怔,直至纯灵宫的宫娥鹤紫带人进来将她扶出去,他仍定定地望着殿门处。
商绒回到纯灵宫便紧闭殿门不许任何宫娥进入,殿内一盏灯也没有,只有钻入窗纱的幽微光影。
夜半时分,折竹披星而归,身上挂着个包袱,轻盈地翻窗而入,大开的窗涌入月亮的银辉,还有满耳的蝉鸣。
床榻上是空的,没有人。
折竹轻皱了一下眉,却听到细微的声响,他敏锐地转身,正见那张罗汉榻上,裹在被子里的小山丘动啊动,很快被角彻底拉下来,露出来小姑娘的脸。
“你藏在这儿做什么?”
折竹忍俊不禁,走到床沿。
商绒却望着他,抿紧唇不说话。
“啊,”
折竹以为她是在生气,便解释,“我遇上了一些事,耽误了时辰,但是你看,我给你带这个了。”
他说着,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傀儡娃娃。
一男一女,都穿着漂亮的衣裳。
内殿里燃起一盏孤灯,商绒的菱花铜镜摆在一边,烛光经由铜镜折射,在墙壁上映出一轮圆圆的月光。
商绒笨拙地牵动傀儡的丝线,始终不得其法,她的傀儡娃娃移动的姿势总是很怪异。
折竹的眼睛弯弯的,没一会儿便放下自己手中的傀儡娃娃,墙壁上那一轮圆光里,除了傀儡娃娃的影子,便是他的手指轻覆上她的双手。
她操纵丝线,他牵着她的指节,指间的温度相贴,他始终耐心地指引她。
“嫦娥为什么要奔月?”
商绒的声音很轻,离他很近:“明明月亮,一点也不好。”
听见身边的少年极轻的笑了一声,她不由侧过脸,身边的少年仍在认真地握着她的手操控傀儡,灯影月辉交织,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清泠的嗓音落在她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