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门外的侍卫唤了声“王妃”,她便立即转身,那道身着耦合衫裙的身影迈入门槛之际,她便双膝一屈,跪了下去。
丰兰与几名女婢簇拥着荣王妃进门,荣王妃瞥见脊背直挺,面向她而跪的秋泓,唇角一扯,却没半点笑意:“哟,跪我做什么?要跪,便跪你的真主子去。”
“王妃恕罪。”
秋泓垂首。
“神碧,”
荣王在帘内,“何苦怪她,她也只是奉了我的命。”
“我不怪她,难道还能怪王爷你?”
荣王妃也不掀帘,只隔着帘子去瞧那道在案前端坐如松的侧影:“我竟不知王爷在我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眼线,当初明月在南州失踪,我也不见你有多少反应,我遣丰兰去跟着凌霄卫寻人,你也没叫这秋泓一块儿跟着去。”
荣王妃凌厉的目光轻扫秋泓,“怎么昨晚你听了明月要我代她向你问安,便忍不住将你这藏在我身边多年的人给抛出来了?”
荣王妃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秋泓昨夜私自拿了她的玉牌入宫,究竟为何?
“如你所说,她这么多年来头一回问我,我也合该问一问她。”
荣王闭起眼,心平气和地打坐。
“也是,”
荣王妃嘲讽似的冷笑一声,“你也只敢在我身边安插个人替你瞧上几眼。”
荣王一言不发,恍若未闻。
“你我多年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没有处置你的人的道理,”荣王妃说着,再瞥向跪在跟前的秋泓,“便让她继续留在我院中吧,放心,我若进宫,一样带着她。”
荣王与荣王妃貌合神离,分居两院多年,这本不是什么秘辛,他们二人言语间的疏离,此时房中的女婢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我今日来,不单是与你说此事,”荣王妃说着,一双妙目轻睨帘中人,“你可知,你皇兄最初娶的那位元妻柳素贤?”
“你为何忽然提起她?”
这个名字,于荣王,于荣王妃都是不陌生的。
昔年,荣王还是楚王府的世子,他母亲早逝,父亲只有一位侧妃,那便是淳圣帝的生母林氏,淳圣帝本是庶子,但因楚王那时已缠绵病榻许久,怕自己说不清何时便去了,出于怜惜之意,便将林氏抬为正妻,让淳圣帝从庶子成为了嫡子,如此也好有个郡王的爵位。
哪知先帝春闱时骑马摔伤,不治身亡,又并未留有血脉,这皇位便稀里糊涂地落到了楚王头上。
可惜他还未坐上那个位子,便病重离世。
淳圣帝才承袭郡王位时,从母命娶了淮通柳氏素贤。
“当年你的人在南州截杀他夫妇二人,柳素贤身怀六甲,为保他而甘愿赴死,谁都以为,她与她腹中的孩儿已死在乱剑之下,却不想,今日有一位自称是柳素贤血脉的殿下忽然出现了。”
荣王妃说着,瞧见帘内的人蓦地睁眼,她便牵唇又道:“王爷可知有趣的是什么?那位殿下便是在明月流落民间时与她从南州到蜀青,照顾了她一路的人。”
荣王近乎失神般,定定地望着书卷上的字痕良久,才叹:“神碧,你也很恨我吧?”
“我恨你做什么?”
荣王妃哼笑一声,细细弯弯的眉一扬:“你知道,我最恨的人是他与柳素贤,否则你我也不会走到一处,做这夫妻。”
“柳素贤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死了,她的儿子却命长,如今,竟还与我的明月牵扯起来,你说,他究竟是真心与明月亲近,还是憎恨你,当年害得他母亲惨死?”
荣王闻言,面上未动,一手却攥住案角。
“王爷,当年你一时仁慈,可想过今日这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苟活的滋味?”
荣王妃孤清的眉眼不带丝毫温情,“你要如何是你的事,但我绝不容许明月有一丁点儿像你。”
荣王妃说罢,便命丰兰将秋泓身上的玉牌取回,随即转身走出书房。
“王爷!”
秋泓久未听见帘内有动静,她转过头便见荣王已伏趴在案上,也顾不上腿麻,她站起身便进去熟练地拿来金针要替他施针,却发觉他并未昏迷,只是枕着手臂,双目凝着浑浊的影子,动也不动。
“秋泓,若纯灵宫中传信,我会去要王妃的玉牌,”
良久,秋泓方才听见他疲惫的,颓丧的声音:
“你一定要守着绒绒,别让她……再做傻事。”
——
荣王妃说要再入宫探望,然而盛夏炽热的日光在重重宫巷里这么郎朗耀眼地灼烧了大半日,她也始终没有踏足纯灵宫。
商绒早已习惯她的食言,以往会因此而失落难过的心绪在今日却再也没有半点波澜。
清晨时淳圣帝命人送来了许多的赏赐,他亦亲自过来探望商绒,商绒不肯让太医诊脉,他也不气恼,惦念她许是因为胡贵妃替她验身一事心中屈辱,他心中不免愧疚,自然想弥补更多。
也是那时,商绒才知胡贵妃被禁足两月。
黄昏正用晚膳的时候,梦石提了食盒再踏进纯灵宫中,鹤紫等人被他挥退,殿内便只余下他与商绒两人。
一道圆窗外重楼飞阁树影婆娑,天边烧红的流霞融化了一半的夕阳,剩下另一半将圆未圆,余晖落来,满眼满身。
“簌簌,我保证每一样都是你爱吃的菜。”
梦石将食盒内的菜一道道摆上桌案,又倒给她一杯清茶。
四荤一素一汤,糖醋鱼,白切鸡,红烧肉,白灼虾,最后一道炒时蔬,以及一碗山药排骨玉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