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言两语的,她对着冯楚实话实说了。
她说得潦草,冯楚却是听得认真。万家凰说完了,他又思索了片刻,才道:“厉司令他知道你这样为难吗?”
“他……应该知道吧。”
“那这一次,确实是厉司令太计较了。”
万家凰有点意外,睁大了眼睛看他。而他避开了她的注视,垂眼对着地面说道:“我听表舅的意思,是他早就放出话去,要给你招个上门的女婿,并不是这几天突发奇想。”
“是。”
“那厉司令还反对什么?他不是早就知道表舅的要求吗?”
“早——早的时候,我们没有细谈过这件事。”
“起初不细谈,等你对他动了感情,要和他谈婚论嫁的时候再谈?那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战术了。”
万家凰听前两句话时,认为冯楚是在维护自己——亲戚也罢、朋友也罢,人家既是对着你发牢骚了,你自然是要说两句好话来抚慰人心,抑或是也顺着话风骂上两句。可及至听到了最后那“战术”二字,她心里拉了警铃,想起了“杀人诛心”四个字。
她没想到三弟弟这句话说得这么狠,要是顺着这句话推理下去,那厉紫廷简直成个大阴谋家了。
“倒也不会是什么战术。”她一团和气的回答:“这也怪我,两人好的时候,就只想着好,全没考虑现实问题。”
冯楚看着她,恨不得抓住她的双肩狠狠摇晃一番。
方才他坐下来时,只是想趁虚而入,找机会和她说说话,没想到说着说着,说得自己动了怒。他恨厉紫廷贪得无厌,更恨二姐姐没脑子,就这样受那兵痞的摆弄。
他长大之后活得这般落魄,是他命苦,他认了命,可他看不得二姐姐也像自己一样受苦受难。二姐姐就该是一朵人间富贵花,一如万府就该是一座世外桃源。二姐姐可以不嫁给他,横竖他自知配不上二姐姐,可二姐姐也不该嫁给厉紫廷啊!
如果二姐姐真嫁了那个兵痞,那么,他这一生,就是“全军覆没”,半点美好的念想都没有了。
“二姐。”他忽然又开了口:“也许,这是好事。”
“好事?”
“可能是老天爷也不愿让你嫁给厉紫廷。”
万家凰狐疑的看着他:“这是什么话?你真是越说越玄了。”
“我不是故弄玄虚,我是实话实说,二姐,你真认为厉紫廷会和毕声威不一样吗?你真认为他会出淤泥而不染吗?你想没想过,他之前的所有表现都是伪装?他们这种人为了利益,连人命都可以当成草芥,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你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他并没有杀人如麻——”
冯楚的声音提高了些许:“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他是靠着品德高尚才当上司令的吗?”
“你好像对他成见很深。”
“是的,非常深。”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助爸爸和三舅母为我操办婚礼?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呢?”
“早我没资格说,要不是今天你问了我,我也还是不能说。”
万家凰向他笑了笑:“我明白,你对我是好意,怕我吃亏,不过你放心,我也是有点眼力的,不会被人骗了去。如今我和紫廷所面临的问题,我也会和他共同来解决。”
冯楚急得几乎失态:“你还要把它‘解决’了吗?”
万家凰依旧是微笑:“三弟弟,你看你,比我还急,好像恨不得立刻把紫廷赶出去一样。”
“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万家凰好像忍俊不禁似的,站了起来:“哎哟,这话可真是没资格说喽!”
她边说边笑,像是在逗小孩子,并且分明是要走。冯楚心想她这一走,自己今天这番话说得有头没尾,就等于是白说——可是怎么可以白说?须知这话是只能说一次的,说第二次就要变了味道、就要没了意思!
他一把抓住了万家凰的腕子:“二姐!你等等!”
万家凰早在半分钟前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走得迟了。
她不便对着冯楚翻脸,只能暂且任他抓着,语气还要保持亲切:“怎么啦?还有话?”
“你别嫁给他!”
万家凰的脸上只剩了一层虚浮着的假笑:“不嫁给他嫁给谁去?你都把他说成妖魔鬼怪了,我正好也试试我降妖除魔的手段。”
“你嫁给我!”
此言一出,冯楚立刻后了悔,后悔自己这话说得太冒失。万家凰瞪着他,也是惊得一时没了话。
她早觉察出来,冯楚对自己和厉紫廷有点挑拨离间的意思,但这些年跑来她家里挑拨离间的亲戚多了,话里话外垂涎于她的男子也多了,她对此已经感到了麻木。况且冯楚除了偶尔的那一点点挑拨之外,处处遵守本份,再无逾矩之处,所以她对他放下了戒备,就只当他是个表弟。
冯楚后悔归后悔,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今天只能表白到底:“二姐,你不知道在我和你重逢的那一刻,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我是在做梦,表舅招呼我的时候,我甚至不敢说话,我怕我一说话,梦就会醒。”
他握住了万家凰的另一只手:“如果你嫁的人不是厉紫廷,如果你的未婚夫是位优秀正派的青年,那我永远不会向你表白,我只会衷心的祝福你,祝你一生幸福。可那个人偏偏就是厉紫廷,我没办法一边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边眼看着你走入他的陷阱!”
万家凰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他的双手,为了保住自己的从容和体面,她连连的点了头:“我没想到你藏着这样的心事……我们还是坐下来谈吧,你不要急。”
冯楚低头望下去,如梦初醒一般,他猛地松开了双手:“对不起,我太粗鲁了。”
万家凰揉了揉手腕:“三弟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一直只是把你当成个弟弟来看,而且还是自家的亲弟弟,所以,我想我们今生的缘分,也就只能是这一段姐弟之情了。至于我和紫廷的矛盾,你也不必担心,我活到这么大,遇过的问题多了,总会有办法解开它的。我有这个自信。”
说到这里,她抬手向上一指:“我瞧瞧爸爸去,我脾气急,刚才说话呛了他,现在上去赔个不是,免得他老人家又要跟我怄气。”
然后她又笑了笑,转身上楼去了,一边上楼,她一边暗暗开始了盘算,盘算着如何客气的将冯楚送走。
她今年是二十五,不是十五,况且即便是十五岁那年的她,也已经是相当的有主意,不是什么人几句话就可以撺掇得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