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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1 / 2)

沈梒被选入西苑写青词的事情在众寒门文客之间尘嚣日上,原本崇敬他人品高洁文笔绝佳的人们因为此事而深受打击,纷纷掉头斥骂沈梒苟富贵而忘本心。待到洪武二十四年柳梢抽芽的时候,整件事愈演愈烈,在民间甚至流传起了嘲讽沈梒的打油诗——“荆州兰,富贵兰,哪山屙金长哪山。”

然而也有少数依旧在维护沈梒的人,他在荆州的开蒙老师秦阆便是其中之一。

某日于秦阆的清谈会上,座下有人提及沈梒青词一事,随即质问秦阆为何会收此等虚伪市侩的小人为座下弟子。谁知秦阆冷笑一声,鄙夷道:“尔非鸿鹄,自然不见千山。”

在所有人都还没弄明白秦阆口中的“千山”到底是什么前,整件事情便悄然出现了转机。

首先察觉的是皇宫近侍们。以前洪武帝摆驾西苑,去他豢养的那群大师真人处炼丹听经时,总喜欢叫邝正随侍左右。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伴驾的人变作了沈梒,而邝正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被召入宫中了。

紧接着四月到来,春雨瓢泼。电闪雷鸣了五六日后,污水倒灌了城东,淹了一大片民房。本来这事儿没殃及到任何达官显贵,自然也传不到洪武帝耳朵里。可是好巧不巧,天子近臣沈良青偏偏就住在水患的重灾区东交大街上。

据说沈梒只是在陪皇上下棋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洪武帝便下旨彻查,结果发现今年本应修缮沟渠、防治水患的银子根本没用到正地儿上。这下可好,之前要在西苑南边新建宫殿的事儿尚未落定,工部、礼部、顺天府又因为污水倒灌的事骂作一团,加上督查院众御史推波助澜,弹劾的奏折满天飞,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骂到了五月中旬,各方都疲乏了,却只咬死了一个吏部都水主事。这结果看似不尽人意,但很快工部悄无声息地做了几次人事调动,将邝正的门生们撤了下来。也再没人敢提西苑新修宫殿的事情了。

这时有人才反映了过来,圣心变了,天也变了。

明白过来味儿的众人,开始觉得之前骂沈梒是不是骂得太难听、太草率了,似乎沈良青此人不仅不见利忘义,反而十分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然而不管别人怎么想,沈梒自己似从未将外界风雨放在心上过。他依旧平静地往返于东交大街的寒门与西苑之间,每日随驾于洪武帝身边,不是写词便是下棋。

他不谄媚,不结党,不营私,对上对下依旧是谦和有礼。自四月初到五月中旬的春雨倒灌一事,他似乎只参与了事件亦始的一环,之后种种发酵便都置身事外。直到五月底六月初,所有事情尘埃落定,洪武帝才开口赏了他一套新宅子,这似乎是他在整件事中得到的唯一好处了。

之前因写青词而将沈梒拒之门外的京城圈又有些蠢蠢欲动,想将他重新拉回来。然而作为京城王贵小霸王的谢琻却迟迟没有动作,众人一边猜测着这两人是不是还隔阂着,一边耐下心来、暗暗观望。

直到七月份,洪武帝下旨摆驾避暑山庄,六部内阁等机要大臣们随侍,也一并带上了沈梒和谢琻。

————

洪武二十四年。七月初三。

端嫔扶着內侍的手一路从北山丘的林间板路绵延而上,于石径尽头越林而出,四方开阔,清风乍凉。此处乃是避暑山庄内的一个小登顶,眺目望去,脚下青绿松林如波,远处湖光飒爽。自北方吹来的长风越过牧场,夹着草屑泥土之息径直吹入人鼻腔,立于这儿比在密不透风的宫墙里不知要舒爽了多少倍。

端嫔叫了声“好”,转头对谢琻笑道:“让之,此处绝景,不愧为 ‘万壑松风’。”

谢琻立于姑母的身后,远眺着景色没有说话,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什么。

此次摆驾避暑山庄端嫔也是随侍宫妃之一。她前些日子总是心绪不宁身子无力,此次洪武帝专门特许了谢琻伴驾,顺便来探望一下自己的姑母。

端嫔喜欢此处风景,便想携谢琻在这小登顶上的万壑松风堂坐下歇息片刻。谁知到了门前,却见几个内监守在外面,一见端嫔仪驾便匆忙迎了过来,低语了两句。

“沈大人在西侧殿?”端嫔一讶,眺目望去,果见西侧殿的两扇窗开着,里面似有人的样子。

内监答道:“是,大人是在这里候驾的。”

端嫔虽对这位赫赫有名的才子有几分好奇,但一方面宫妃不宜见外臣,另一方面她知自己身后的这个魔王侄子和沈梒并不对盘,若两人此时见了面,又闹出什么不快碰巧让洪武帝看见了,未免太过难看。

端嫔打定主意,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行绕路便是。”

谁知一旁的谢琻却忽然开口道:“姑母,东侧殿还空着,我们去那里歇息便是。”

“这……”端嫔犹豫了。怕贸然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会惹洪武帝不喜。

正僵持间,忽从山下又上来了个小内监,跑至端嫔前回道:“万岁爷听说主子往这边走了,便让您也在万壑松风候驾,一会儿一并见。”

有了洪武帝发话,端嫔便放下心来,带着一众人入了东侧殿内。这边安置妥当之后,在西侧殿内的沈梒便过来问安了。

他虽是外臣,但遇见宫妃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此时便在屋外跪倒,向里面的端嫔请安。

端嫔隔着屏风和大门,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伏地行礼,问安的声音清越柔缓,不急不躁,让人很有好感。

她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端嫔自己膝下无子,只有一位固骧公主,再过两年便要满十五岁了。洪武帝很喜欢这位公主,端嫔便想趁这两年提前讨个恩典,不让女儿远嫁了。那如果想在京城里的青年才俊里选驸马,又有哪位会比这才貌俱佳、前途坦荡的沈梒更合适呢?

心下如此想着,她开口笑道:“沈大人不必多礼了。来,赐座吧。”

当即有内监在屏风外摆了一张春凳,沈梒落座。

端嫔盘算着,想问问沈梒的情况,是否有定亲或婚娶,但贸然开口又不合适,便转头看向一旁的侄子。谁知只见谢琻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风外的那道影子,要是眼神带刃的话,早把那绢纱糊的屏风给挠烂了。

端嫔顿时一惊——这混小子,不会又盘算着要找沈大人的事儿吧?

这下也不敢再试探什么了,她赶紧找了个话题冲沈梒笑道:“久仰大人才名,有一事想请教。”

沈梒在屏风外欠了欠身:“娘娘请讲。”

“其实也是女人家玩闹。”端嫔掩唇一笑,“那日有个丫头出了个对子,上联是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宫内上下竟无人能成对。敢问大人,可有下联?”

沈梒沉吟着,还未说话,却听旁边的谢琻忽然道:“我有一对。”

端嫔这下更肯定了这混小子是要找沈梒的麻烦,但又没法明说,只能一边给谢琻打眼色让他少说两句,一边勉强笑道:“我问沈大人呢,你这孩子又来抢风头。”

沈梒在外笑道:“其实下官眼下暂无佳对,听听谢大人的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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