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身雪白,披着一件单薄的斗篷。毛茸茸的领子掩盖住她消瘦的下巴,有风吹动,三重葛摇曳,露出你的衣角来。
你忽然想不起她的名字,她叫什么来着。岁月在这里流逝的太快,上辈子的事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似乎只有死亡这一件事历久弥新。
简……她曾经叫做简.格雷?
你不是很确定她的姓,一个人的家族名代表着你的父母亲所说的大人物。而你选择与她步入教堂是因为她的眼睛,所以你始终不记得她的姓。
她身体似乎很孱弱,但耳聪目明,你恍惚片刻露出的马脚,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野蔷薇,落在你的面孔上。
你又不确定了,她与简长得一模一样,除了那双让你万劫不复的眼睛。简的眼睛里藏着春风三尺,日光从苹果树的缝隙中洒落金箔,她微微弯了弯眼睛便溢满了苹果花的香气。可惜那样的光芒后来被生活消磨殆尽了。
但她不一样,她让你想起被潮汐送上海岸的蓝冰,他们总是在极夜前出现,然后在极昼后消失。在万物明朗的白日里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显不出它的特殊来,只有在黄昏将黑的时候提着一盏灯笼赤脚走过那些还没融化的巨物。微弱的光线给予了夕阳更多的可能性,冰块捕获将熄的烛火,金色的光线从半透明的冰块四周散开。远远看去,灰色的沙滩上铺满了燃烧的冰块。
有焰火在冰层中燃烧。
你还在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她却先开了口。
那盏焰火弯了弯眼角,“公子是走错了吧,你不该来这里。”
你什么也说不出来,掐诀消失在了原地,顾不得目睹这一切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惊吓。像是在躲避追逐着你的什么东西。
病弱的女子只愣了片刻,便悄无声息的明了了,大概是哪山哪派调皮的弟子出来玩了。
萍水相逢,你的计划被全盘打碎。你安慰自己燕北王宫也是个有趣的地方,多呆几天并不要紧。
事实也正是如此。
你化作宫里侍从的样貌,在凡人的世界中畅通无阻。十几岁的小孩还是很好骗,几句话一颗糖就能骗来你想要的信息。
于是你知道了她叫南河清,是当今燕北王的外甥女。她的父亲是已故的帝卿南柯,母亲是番邦的使臣。南河清的父亲死于难产,她的母亲不知所踪。这是一段不该存在的爱。
老天似乎也不想留下她,南河清出生起就带了哮喘,冬天不能见雪,夏天不能见风。君后到底是对她网开一面,给她一方荒草萋萋的院子。
南河清藏在那一方野蔷薇里,半死不活长到了如今。
你总在看她,看她裹着毛茸茸的披风里和温好的黄酒,你看她笑盈盈地跟新皇问好,你看她早晨艰难地醒来,去跟念佛的老君后问好。
活像个被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呼一吸都漂亮而没有生气。
你莫名其妙的跟了她很多天,或是隐匿身形,或是装作侍儿。
人有时候很难分得清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冬至的夜里落了雪,将猩红的蔷薇掩盖住。修士不怕冷,你干脆就坐在了墙上,那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间里。
她睡得很不安稳,呼吸声渐渐急促了起来。这是哮喘犯了,你很好奇如果自己不出手她会怎么做,于是你坐在墙上一动不动。
房中发出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你听见她沉重地低喘,一直爬到桌子边。你听到瓶瓶罐罐被打开的声音,呼吸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你心里有些遗憾,然后门就被人打开了。
折扇门里没有灯光,所以你们两个人站在黑暗中看向彼此。
南河清应该度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光,嘴唇青紫,长发披散,瞳孔中的焰火摇摇欲坠。
她看着你说:“要进来坐坐吗?外面雪好大。”
你没有拒绝,跟在南河清身后进了屋子。她倒了一杯已经凉掉的茶放在你面前,“你是谁家小仙君?总跟着我干什么?”
你一噎,南河清的目力比你想的更好,当夜不排除是你大意了。
交代一个连你自己都不太清楚的动因并不容易,你看了看她的脸色,“你再这么冻下去,活不过二十岁。”
你期待南河清露出害怕的表情,也许能够证明她跟简是一个人,这样你就会因为厌恶和痛恨放弃这一趟莫名其妙的旅行。
南河清却勾唇笑了一下,“云家的弟子吗?”
她真的好聪明,与简一点都不一样。
你看得出来她不想让你不舒服,“不是有意冒犯仙君的,只是我身体不好,小时候宫里请过云家来给我看病。”
奇怪的慌乱感再次席卷了你的全身,“你要注意保暖,这个屋子不行,至少点两个火盆。”说完你再次落荒而逃。
南河清被你远远丢在了身后,你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但你知道她始终在注视着你。
你观察着她,也在观察着你自己。
你不再隐匿身形,而是大大方方坐在枝丫上看她。南河清并未对此有什么异议,甚至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搬来一个躺椅,靠在树下。
不多谈是一种习惯,言多必失你比谁都更明白。南河清似乎明白你的想法,她从不给你带来困扰。她总是专注而安静的看着你,有时候你也会觉得毛骨悚然,好像她目光将你的壳子扒了个干净。